瑾枝,别哭。”
第92章 挣扎
放下娘亲留下的信, 方瑾枝已经泪如雨下。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音来,免得吵醒了两个刚刚睡着的妹妹。
方瑾枝总是喜欢回忆小时候的事qíng, 因为她害怕只要几天不去想起,她就会忘记爹爹、娘亲还有哥哥的样子。可是她发现, 她还是有些想起来娘亲的样子了,只记得她是这个世上最美最温柔的人。
方瑾枝用手背将脸上的泪痕擦去,又将她娘亲留给她的信件重新装回锦盒,收回抽屉里,然后她拉开另外一个抽屉, 将当初长公主送给她的那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她曾试过这把匕首,很锋利,削铁如泥、切金段玉。
方瑾枝深吸一口气,她将匕首仔细藏在袖中,然后折回衣橱前, 为两个妹妹轻轻盖好被子,这才转身往外走。
“姐姐……”
方瑾枝的脚步一顿,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才转过身,温柔地问:“怎么醒了?”
其实平平和安安根本就没有睡着, 她们两个坐起来,有些担忧地望着方瑾枝。
平平小声说:“姐姐不走,留下来……”
安安也几近乞求地说:“姐姐不要走……”
她们两个并不知道方瑾枝要去哪儿,可是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她们两个连累了她们的姐姐,好像她们的姐姐是要去冒险一样。
她们担心她们的姐姐,她们害怕她们的姐姐会有危险。
方瑾枝走回去,揉了揉两个妹妹的头,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去安慰两个妹妹:“姐姐一会儿就回来,平平和安安在家里好好睡觉,等你们睡醒了就会发现姐姐还在这里呀。到时候呀,姐姐就可以带你们离开了。还记得姐姐跟你们说的花庄吗?蓝天、白云、郁郁葱葱的糙木、姹紫嫣红的鲜花,还有gān净漂亮的别院,别院后面就是山峦呀,山峦脚下还有小溪,小溪里还有活蹦乱跳的小鱼儿呢……”
平平和安安搂住方瑾枝的腰,不想松开。
方瑾枝偏过头,望向窗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上就要全黑了。
她狠了狠心,将两个妹妹紧紧抱住自己腰间的手拿开。
“乖,平平、安安要听话,留在这儿好好睡觉,好不好?”
平平和安安睁大了眼睛望着方瑾枝,她们点了点头,听话地躺回衣橱里的小chuáng,有些不舍地望着方瑾枝。
“乖,把眼睛闭上。”方瑾枝重新为她们拉好被子。直到两个小姑娘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方瑾枝才狠心地关上衣橱的门,用厚重的金锁将衣橱锁上。
就算方瑾枝知道两个妹妹并没有睡着,她也不能再耽搁了!
她匆匆下了楼,发现除了已经出府的吴妈妈,卫妈妈、乔妈妈、米宝儿和盐宝儿都坐在一层的大厅里,各个眉心紧蹙、满面愁容。
她们四个看见方瑾枝下楼,急忙站起来。
“我出去一趟,你们该守夜的守夜,该休息的就去休息吧。”方瑾枝说着,推开门往外走。
“姑娘,让奴婢跟着您吧!都这么晚了……”盐宝儿小跑了两步追过去。
“不用了。”方瑾枝脚步微微顿了一瞬,又继续往外走。
明明已经是chūn天了,方瑾枝沿着小径匆匆而行,只觉得朔风凛凛,脊背生寒。
垂鞘院距离她的小院子本来就不远,她走到垂鞘院门口的时候也没用上多久,可是她却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方瑾枝立在垂鞘院门口,望向阁楼三层陆无砚的房间。
陆无砚的房间是黑的。
他又出去了吗?
方瑾枝垂着眉眼,静静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表姑娘?”入茶有些诧异地喊住她,“表姑娘怎么一个人过来的?”
方瑾枝愣了一下,才慢慢转回身,她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轻声问:“三哥哥又不在吧?”
“在。”
方瑾枝猛地抬头,与此同时她的心头猛地颤了一下。
“三少爷不仅在,还早早歇下了呢。”入茶笑着说。
“是吗……”方瑾枝不由仰起头望向陆无砚的房间。
“是呀,”入茶轻笑了一声,“三少爷说有人命令他今晚必须早点睡。”
方瑾枝微微怔住。
——“今天晚上要好好睡觉!你要是不好好睡觉我就绣嫁衣!你什么时候睡着了我什么时候放下绣花针!”
这是她今天下午离开垂鞘院之前对他说的话。
入茶上前了两步,问:“表姑娘是要去哪里?奴婢送您?还是进来吧,奴婢瞧着您的脸色不太好,冻着了吧?”
方瑾枝点点头,有些木讷地走进垂鞘院。
方瑾枝自小就时常留宿垂鞘院,如今她和陆无砚的婚期已不足一个月。入茶看着她走进阁楼的时候,便笑着离开去忙别的事qíng了。
方瑾枝踩着楼梯,一步一步朝着陆无砚的房间走去。
陆无砚的房间里只在chuáng头的高脚桌上点了一支蜡烛,那支蜡烛快要烧尽了,残留下微弱的光。方瑾枝一步步朝着陆无砚的chuáng榻走去,每走一步心中都抖落一次挣扎。
方瑾枝坐在chuáng头,望着熟睡中的陆无砚。她张开嘴,一字未吐,已有眼泪滚落下来。她匆忙别开脸,将脸上残留的泪痕擦去,重新转过头来,依恋地凝望着陆无砚。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是迷路的孩子,孤单无助,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去思考对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他出现在青砖小路的尽头。他那天穿了一身白,gān净得和身后的雪山融成一片无暇。
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年三十温国公府的家宴。她苦心算计小心挣扎,只为了得从未见过的外祖父的一点照拂。而他姗姗来迟,一跨进屋中,就夺了所有人的瞩目,那些她费尽心思想要讨好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他穿过人群,走到上首,对她说:“瑾枝,到我这里来。”
从那一刻起,她开始一心讨好他。
其实坐在他膝上被他喂饭一点都不舒服,还不成体统。可是他喜欢,她就装成万分欢喜的样子。
失足落在鲤池里,她吓坏了。可是如果她肆意哭出来会不会惹他不高兴?所以她笑嘻嘻地说:“水是温的!刚刚有小鱼儿亲我的脸!”
她的手废掉了,她开始害怕,害怕变成一个废人,更害怕自己变成一个废人以后被他嫌弃。她用左手握住笔一遍一遍写他的名字。
陆无砚、陆无砚、陆无砚、陆无砚、陆无砚、陆无砚……
求求你,不要因为我变差劲而丢下我……
可是他说即使她不再撒谎,即使她做最真实的自己,他也不会变,还是会疼她,永远不会离开。而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十分重要的人。
一个身处绝境的人,如何能不依恋那个一心照顾你、保护你的人呢?那颗被她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心早就被陆无砚一点一点温暖、融化。
后来他离开了五年,她开始学着满心算计地和温国公府里后宅的人相处。她还是喜欢往垂鞘院跑,好像到了那里她就安全了一样,纵使陆无砚不在。
她想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想要等他回来时的一句夸奖。
等啊等,她就长大了。
她躲在书阁里看了很多书,该看的不该看的。十一岁的她就无意间接触话本杂书,那些故事里的山盟海誓和地久天长。再想起幼时稚气的那一句“三哥哥,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总是让方瑾枝一阵怅然。
嫁给陆无砚?
在陆无砚还没回来的时候,她就陷入了挣扎。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是配不上陆无砚的,纵使她不管不顾义无反顾,一双妹妹要怎么办?
陆无砚回来以后,她开始装傻,开始拒绝。
直到那一次陆无砚扣留府中几位少爷和姑娘,又将整个温国公府的下人大换血,只为了所有人不再议论她半句。那一日,他有些落寞地说:“看,你三哥哥就是这样的无赖。明明是我做错了事qíng,偏偏指鹿为马,让近千人为我的过错弥补。”
他嘴角的苦笑和眼中的落寞让方瑾枝心里难受。
也就是那一刻起,方瑾枝才知道她一味的索取,已经索取了太多太多。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她从一开始就怀着不纯的目的接近,又一次次寻求庇护、帮助。
她为他做过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没有。
如果连陆无砚都不值得她奋不顾身,那么这个世上还有谁值得?
方瑾枝俯下身来,将吻落在陆无砚的眉心。
手腕忽然被擒住,方瑾枝一惊,急忙别开脸。
“瑾枝,你哭了?”陆无砚睁开眼睛,有些迷惑地望着方瑾枝。
方瑾枝慌慌张张地擦了眼泪,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做、做噩梦了……”
“瞎说,这么早你根本没睡,又怎么会做噩梦?”陆无砚审视着方瑾枝。
屋子里很暗,并不能将方瑾枝的表qíng看得太清楚。
方瑾枝低着头默然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俯下身来,将脸贴在陆无砚的胸口,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心跳,方瑾枝柔声说:“三哥哥,我想你了。”
“分开也没有几个时辰。”陆无砚目光渐柔,轻轻拥着她。
“就是想了!”方瑾枝闭上眼睛,她踢了鞋子,爬上陆无砚的chuáng,钻进他的被子里,整个人缩成一圈偎在陆无砚的怀里。
“三哥哥我冷,你抱抱我。”方瑾枝任xing地撒娇。
“我这不是抱着你的吗,嗯?”陆无砚拉了拉被子,将怀中的方瑾枝抱得更紧一些。
方瑾枝勉qiáng忍着眼眶里的泪,只是一个劲儿地往陆无砚的怀里钻,索取他身上的温暖。
陆无砚垂眸望着她好一会儿,才微微将她拉开一些,问:“瑾枝,发生什么事qíng了?谁欺负你了?又有谁说三道四了,还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方瑾枝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告诉我,看三哥哥帮你出头,打断他们的狗腿!怎么样?”陆无砚继续哄她。
方瑾枝轻声笑出来,她从陆无砚的怀里坐起来,拿出一种欢愉的声音说:“没有啦,真的没人欺负我!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不开眼的家伙欺负我呢!”
她拍了拍小胸脯,扬着小下巴。
陆无砚没有接话,只是在灰暗的光线里审视着方瑾枝并不能完全看清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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