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枝更加忧心,她心中不无畏惧,可是更多的,却是担心自己成为要挟陆无砚的筹码。
方瑾枝又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说,逃跑需要好的体力。我如今是动都动不了了,我先睡一会儿养养jīng神,你好好守着。等我醒了再换你歇着。”
入茶点点头应下:“奴婢一定好好给您守着。”
方瑾枝合着眼,很快就睡着了。
入茶完全没有想到方瑾枝在这种qíng况下还能睡着,方瑾枝的这份冷静,让自诩沉着的入茶也是自叹不如。
想起如今qíng景,入茶打起jīng神来,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她望着一旁睡着了的方瑾枝,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事qíng来,那些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的事qíng。
入茶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她出生富裕大户,祖上世代为官。在她很小的时候家中惨遭厄运。
那一日大雨不歇,她躲在柜子里亲眼目睹了全家老老小小被仇人杀害,那些人杀了她的家人还不罢休,偏偏还要rǔ尸,侮rǔ过后连全尸都没留下。
她躲在柜子里看着那群残bào的人羞rǔ家中女眷尸体,又将男子尸体剖腹解肢,她战栗不休、几次昏厥。可是她每次昏厥都很短,醒过来的时候,那些人仍然在外面继续施nüè。
她还是被那些恶人发现了,她站在大雨里浑身发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这个时候一队路人忽然敲门进来避雨。当然不会有人给那些过路人开院门,可是那些过路人直接踹开了院门。
想来那些过路人也没有想到院子里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紧接着就是一番打斗,入茶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直到一切都停下来,一双白色的靴子停在她身前。
入茶抬起头来,就看见十一二岁的陆无砚。他冰冷的黑眸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当他的目光扫来的时候,入茶畏惧地向后缩了缩。可是她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硕大的伞撑着陆无砚的头顶,让他免受雨水的浇淋,好像他在的地方就可以免去风雨。
陆无砚只是目光轻轻一扫,就移回了视线。他微微侧头,对身后举着伞的入烹说:“把她带回入楼。”
从那以后,她在入楼里苦心学武,一心想着报仇。后来她有幸被挑中,调到垂鞘院里服侍陆无砚。等到她大了一些,就跑去报仇。用十倍、百倍残忍的手段报复那些杀害她家人的凶手。
当她将最后一个仇人弄死,顿时觉得没有再活下去的意义,挥剑自刎。陆无砚阻止了她。
那一日,陆无砚一句话没说,只是轻易地用手中的一枚石子儿打开她手中的剑。
入茶立在原地怔怔望着陆无砚走远的背影,从那一日起陆无砚就是她活下去的寄托。
她很早就知道入烹对陆无砚的喜欢。她也曾问过自己,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喜欢陆无砚。
她想了很久,直到与方瑾枝的接触越来越多,她才得到答案。喜欢一个人当如方瑾枝这般,任xing地胡闹、刻骨的想念、qiáng大的占有、纯粹的依赖、无畏的信任,还有不顾一切的追随。
而入茶对陆无砚完全不是这般,她是一个不可能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人。想通了自己并不是喜欢陆无砚,而只是把他当成一种活下去的寄托后,入茶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陆无砚攻下伦普城的时候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伦普城怎么说也算得上是荆国坚守重城,竟然如此简单就攻了下来,让人不得不生疑。
“陆将军!”一员小兵朝着他一路跑来,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
看着这个一身伤的小将士,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陆无砚心里。等到这个小兵将后方的事qíng一五一十禀了他,陆无砚缓缓闭上眼睛。
他不该将她留在大帐里,他应该将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擒走她的是谁?”陆无砚的声音冰冷的声音带着一浓浓的杀意。
“启禀将军,是梁一沣!”
“梁一沣。”陆无砚眯着眼睛,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陆无砚留下jīng兵把守伦普城,另带着二十万兵马追梁一沣。然而陆无砚得到消息的时候梁一沣已经离开很远了,纵使再如何快马加鞭,也未能追上。
前面就是密滦城了,副将军将陆无砚拦下来:“将军,咱们再追就深入荆国了!那密滦城更是守卫森严,屯兵至少四十万啊!”
陆无砚勒住马缰,立在山头,俯视远处坚固的密滦城。
“深入荆国?”陆无砚冷笑,“那就把荆国的一座座城池尽数变成我大辽的地盘。”
陆无砚调转马头,立刻布兵,攻打密滦城。
他追来的这一路,已经攻下了荆国无数城池,所带兵马已由当初的二十万,扩大到近三十万。他本可以收俘更多的荆国士兵,可是他心中焦急,所用策略多以狠辣为主,这才使得收纳的荆兵并不多。
当陆无砚攻下密滦城的时候,辽国与荆国的这场战役中,辽国已经占据了上风。
自此,辽国已经形成由陆申机坚守大辽西方正门,由陆无砚带领兵马攻城略地的作战方式。其余将领防守于各处按兵不动,只待一声令下,互相支援。
陆无砚的战绩不断传回大辽,民间口耳相传,民心大安。
陆申机哈哈大笑,立在城楼高处望着远处荆国的方向,他感慨自己这辽国第一大将的名声恐怕要被儿子抢去了,心里又是怅然又是自豪。
他自然不知道,他今生教陆无砚从军之术不多,前世却教了陆无砚很多军法谋略之术,陆无砚更是有着前世十余年的从军经验。
暮色四合,宫灯逐渐点起。
大殿里仍旧一片灯火通明,楚映司细细阅过落雪般不断送进宫的军qíng,时而蹙眉,时而大悦。
陆钟瑾端着一碗银耳红枣羹,小心翼翼地放在楚映司的桌头,脆生生地说:“皇帝祖母,这是钟瑾特意吩咐御膳房给您熬的。”
“谢谢钟瑾。”楚映司没有抬头,仍旧埋首长案之上。
陆钟瑾想了想,小跑着跑进偏殿里,回来的时候一双小胳膊抱着一件棉衣,他把一个小杌子推到楚映司坐着的jiāo椅后面,然后踩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将棉衣披在楚映司的身上。
楚映司愣了一下,侧过身,把陆钟瑾从小杌子上扶下来。她把陆钟瑾抱在膝上,道:“来,钟瑾陪祖母一起吃羹。”
“好!”
陆钟瑾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他从楚映司的膝上跳下来,趴在长桌上,转过头望着楚映司,说:“皇帝祖母,钟瑾不吵您,就安安静静地看军事图成吗?”
“你才多大点,又看不懂这个。”楚映司笑。
陆钟瑾立刻皱了眉,不甘心地说:“我都三岁了,不小了!”
楚映司哈哈大笑:“好,你想待着就待着吧,困了让入熏带你回去。”
陆钟瑾忙不迭地点头。
楚映司很快又开始忙碌起来,思量着如今局势。无论是陆无砚还是陆申机,他们有时候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这就需要她汇聚四面八方送来的消息,再将重要军qíng送下去。
陆钟瑾忽然说了句话,楚映司想事qíng太认真了,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钟瑾说的是什么。
那孩子说:“皇帝祖母一个人在这里好孤单,钟瑾想陪着您。”
楚映司讶然地转过头望去,陆钟瑾趴在长桌上,小脑袋耷拉着,已经睡着了。
楚映司放下手中信件,悄声走过去,将陆钟瑾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围屏前的卧榻上,又给他仔细盖好被子。
她重新回到长案前处理政务,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卧榻上的小钟瑾。
即使如今辽国占了上风,伤亡却总是难免。从前线送回来的伤兵越来越多了,他们的家人望着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受伤,不觉难受,反倒松了口气。
回来就好啊。
因为,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大量的征兵和财政支出,使得这几年辽国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艰苦,即使是皇城,也多了许多行乞流民。
难民都朝着方府涌去,平平站在粥棚前,帮着米宝儿、盐宝儿分粥。她按照方瑾枝走前吩咐的那样将囤积的粮食批量拿出来,救济灾民。
平平抬起头来,望着yīn沉沉的天色。她回过头对米宝儿说:“瞧着这天色恐怕要下雪了,你去跟卫妈妈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在前街搭起高棚,用来给流民避风雪。”
米宝儿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大汤匙jiāo给别的入楼姐妹,转身小跑着去找卫妈妈商量。
平平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朝着后街走去。后街的人也不比这儿等着发粮食的难民少。那儿都是些伤患,大多数都是从前线送回来的伤兵。
安安蹲在地上,将一个伤兵扶起来,检查他的伤势。
略凉的风chuī过,将她空dàngdàng的左边袖子chuī起来,然而再也没有人会嫌弃嘲笑她了。
她是如心斋里妙手仁心的小大夫,救死扶伤无数。
当初她将这里起名“如心斋”的时候,米宝儿和盐宝儿哈哈大笑一致认为不像个医馆。安安只是浅浅地笑,还是坚持用了这个名字。
平平懂得安安的心意。
如心为恕,她将刘明恕的名字嵌在了里面。
……
方瑾枝被押送到荆国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她到荆国的时候,正赶上快过年的时候。
“夫人,一路奔波想来必是累了。”梁一沣骑在马上,立在马车前。
方瑾枝打量了一眼梁一沣身后的府邸,问:“这是哪儿?将军打算将我关在这里?”
梁一沣“哈”了一声,道:“关在牢房才算得上是关,我大荆怎么会那么无礼。”
别的,梁一沣就没有多说了。
方瑾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和入茶一起下了马车。这处别院不算大,有一个守门奴仆,两个小丫鬟,还有几个婆子。当然,还有重重包围的守卫。
入茶仔细打量了别院里的下人,在方瑾枝耳边小声禀告:“这里的奴仆都是普通的下人,没有武艺傍身。”
方瑾枝明白入茶的意思,她是在想着逃走。方瑾枝当然也想着逃走,可是这一路,几十万的兵马围着,她和入茶根本没办法逃走。
如今到了荆国,或许也是一种转机。只是并不能急于一时。
方瑾枝望着重重把守的侍卫,道:“不说那些奴仆,只是这些守卫就够麻烦了。而且我们才刚被送过来,他们正是警惕的时候。先不急,先待上一日,瞧出这些守卫换班的qíng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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