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枝还是那个方瑾枝,可是因为陆无砚重回一世的缘故,有了那么多的qíng愫延展,如今再看她,只觉得她十分可爱。
“哥哥?”方瑾枝又喊了他一声。
糯糯的童音入眼,陆无砚有些恍然。他的目光又落在方瑾枝脸颊上一瞬,方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过一道月门再向左就到了我的住处。”
“好。”方瑾枝抬手,将挡了视线的兜帽摘下来。抬手间,手腕上的金铃铛又发出两声悦耳的脆响。引得陆无砚又多看了一眼。她绕到陆无砚身后,奋力推着轮椅。
方瑾枝人小,推得吃力。好不容易才把陆无砚推到了他说的地方。她却不知陆无砚暗中使了力。
方瑾枝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院子。院子宽敞自不必说了,整个温国公府就没有小院子。令方瑾枝惊讶的是外面的小路上都覆着一层积雪,而眼前这院子里,别说是铺着青砖的路面,就连边角的土地上也是gāngān净净,不留一丝雪痕。
对,就是gān净。
这个院子gān净得有些不像话了。
方瑾枝正诧异间,眼前忽然晃过一片白色。只见陆无砚缓缓起身,他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朝方瑾枝伸出手,“来。”
“你、你不瘸!”方瑾枝睁大了眼睛,惊讶地仰望着他。
“我有说过我瘸?”陆无砚唇畔笑意更甚。
方瑾枝看了看陆无砚笔直修长的腿,又看了看身前的轮椅,忽然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她心里有些别捏,可仍旧将自己冻得发红的手递给了陆无砚。
陆无砚的手是温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根收拢,将她整个小手包在掌心,使得她也变得温暖起来。
前世牵她的手时,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婀娜少女。重生一次,他藏在心尖尖里唯一喜欢了一辈子的人竟变成了如今小孩子的模样。
造化弄人。
“你叫什么?”陆无砚一边牵着她往前走,一边如念台词一般说出上辈子曾说过的话。
“方瑾枝。”方瑾枝习惯xing地小声说了一遍,见陆无砚没吱声,怕他没听清,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叫方瑾枝。”
“嗯,知道了。瑾枝。”陆无砚垂眸望着她的侧脸,她浓密漆黑的睫毛透过他的眼,如羽毛一般一根一根划过他的心尖。
他把她的名字念得很重,同时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陆无砚望向远处的雪山,好像两世的光景逐渐重叠,融为一个新的开始。
方瑾枝越是往前走,越是觉得此处院落的非比寻常。除了gān净之外,还有安静。这么宽敞的院落里,竟是一个下人也没见着。她蹙着眉心望着前厅正门牌匾上的题字。
“不认识那两个字?”陆无砚的声音忽从头顶上传来。
方瑾枝有些窘迫。她知道国公府里的姐妹们读书甚早,就连比她小的七表妹都认识很多字了。她小声说:“那两个字笔画太多了……”
陆无砚瞧着她目光躲闪的样子,也不拆穿,只是顺着她说:“嗯,笔画是不少。那两个字念‘垂鞘’。”
话音刚落,陆无砚就感觉到掌心里的小手颤了一下。
方瑾枝也不肯继续走了,有些畏惧地望着那刚认识的两个字。
“你、你是三表哥,这里是垂鞘院!”方瑾枝向后退了一步。她实在懊恼得很,府里有很多表哥,怎么偏偏撞上这一位,府里的院落也很多,怎么偏偏闯进了垂鞘院。四表姐曾跟她千叮咛万嘱咐,府上这位三表哥身份特殊,不可招惹。而他住的垂鞘院更是万万去不得的!
陆无砚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此时惊慌的她与前世的小人儿逐渐重合。只是前世的时候,陆无砚见她因那些传言而惧怕,直接让人送她回去了。
方瑾枝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前厅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了,走出来一个窈窕的少女。瞧着她的穿戴,方瑾枝知道这是府里一等的丫鬟,可是她的容貌竟是比几位如花似玉的表姐还要漂亮!
那少女看见方瑾枝也是很惊讶。她眼中的惊讶一晃而过,规规矩矩地朝着陆无砚行礼,道了声:“爷。”
“她叫入烹,后面的那个叫入茶。”陆无砚这是对方瑾枝说。
后面的那个?
方瑾枝疑惑地转身,发现身后跟着一个更加漂亮的少女。她同样穿着一等丫鬟的袄裙,怀中抱着一个翡翠雕竹纹手炉。见方瑾枝望过来,入茶弯了弯膝,笑着喊了一声:“见过表姑娘。”
方瑾枝懵懂明白,刚刚应该是这个入茶推着三表哥的,只是半路回去取东西了,并不是下人把他仍在那儿不管。更何况,三表哥身份特殊,府上的人只有被他赶走的,断然没有敢苛待他的。想起之前说过的话,方瑾枝白皙的脸颊上瞬间飘上一抹绯红。
陆无砚垂了一下眸,投下两片皎影。他松开握着方瑾枝的手,说:“进来吧,垂鞘院里没吃人的妖怪。”
言罢,他已跨入门中。
方瑾枝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她抬起脚刚要跨门槛又将脚缩了回来。因为她惊讶地发现正厅的地面上铺着雪白的兔绒毯。
陆无砚抬脚间,方瑾枝发现他的鞋底都是白的,像是没穿过的新鞋子似的。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三哥哥坐在轮椅上是怕雪泥弄脏了鞋子?
方瑾枝将身上的斗篷和里面牙色袄裙微微拉高,看着自己小巧的水色绣花鞋。她行了一路雪渍小径,鞋子早就脏了。
“表姑娘,奴婢抱您。”入烹笑着走过来,朝方瑾枝伸出胳膊。
方瑾枝任由入烹抱着她去了偏厅,她这才发现这垂鞘院里不止是正厅,而是院子里所有室内都铺着不同的绒毯。样样都金贵得很。她又想起四表姐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这里处处铺着gān净的绒毯,应该是真的不欢迎外人吧?
入烹一边给方瑾枝脱下鞋子,一边跟她解释:“我们少爷畏寒,冬日里才如此。”
方瑾枝点了点头,屋子里炉火烧得很旺,果然比别处暖和。方瑾枝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清香。“真香!”
“是白松香。”入烹笑笑。
方瑾枝摇了摇头,说:“不是,我说的是茶香。”
入烹将方瑾枝的鞋子脱下来,笑着说:“三少爷喜茶,是入茶又在点茶。”
方瑾枝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跳下来,只穿着白袜绕过屏风,走到正厅。
陆无砚坐在一把huáng梨木jiāo椅里,双手随意搭在月牙扶手上,腿上放着一个鎏金雕鹰纹的铜手炉,已不是入茶之前抱着的那个了。窗口供桌上的博山炉里点了白松香,缭绕的云雾从孔dòng中飘出来。而陆无砚的目光就凝在缥缈的云雾上。
方瑾枝转头望向另一侧的入茶。入茶正举着细嘴水壶,用沸水冲茶盏中已经碾碎的饼茶。而后一双柔荑玉手忙拿起茶筅快速击打,让茶盏中浮现大量白色茶沫。
“绣茶。”方瑾枝走到入茶的身边,看着案几上还没有收起来的饼茶。
“表姑娘知道绣茶?”入茶有些惊讶,这绣茶是用jīng致材料做成五色龙凤图形装饰的饼茶。这可是宫里的玩意儿。
陆无砚侧首,睥了入茶一眼。
入茶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失言了。她急忙恭敬地将两盏茶放在陆无砚面前的桌子上,而后动作麻利地将案几上的东西收拾了,悄悄退出去。陆无砚厌恶跪地求饶的不雅。但凡是做错事,无须多言,立刻在他眼前消失才是上策。当然,得是小错。
方瑾枝将两个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走到陆无砚身边,说:“以前家里有很多茶庄,娘亲会挑选最好的茶,点给我们吃。所以才认得。”
“尝尝入茶的手艺喜不喜欢。”陆无砚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桌子上的茶。
方瑾枝踮着脚尖费力坐上另一把huáng梨木jiāo椅。她面前的茶碗是一个圆口的祭蓝茶碗,而陆无砚面前的那一只却是纯黑釉的建盏。她捧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是好茶,点泡的火候也刚刚好。可见入茶手艺的确不错。可是毕竟不是娘亲点出来的茶。
方瑾枝低着头,不肯再喝了。
“这茶太苦,一会儿吃甜点。”陆无砚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方瑾枝面前的茶。
方瑾枝握起小拳头敲了敲头,皱着眉望着陆无砚,苦恼地说:“三哥哥,吴妈妈说我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我以前不信,觉得我能把坏心qíng藏起来。可是都被你瞧出来了,可见吴妈妈说的是真的!”
陆无砚望着她皱巴巴的小脸,总不能说知道她丧母的难过。他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笑道:“不是。你藏得很好,是你三哥哥太聪明了。”
方瑾枝眨了眨眼,讷讷地说:“哪有这样拐着弯儿夸自己的?”
陆无砚垂眸,但笑不语。
他望着面前的茶,黑色的茶碗里是白色的茶沫,黑白分明。可这世间并非只有黑白二色,这个道理是前世那个偏执的他所不懂的。
第3章 秘密
入烹从另一侧的偏厅里绕进来,端过来几碟糕点。她笑着说:“赶巧今天上午新做的呢,表姑娘尝尝看。”
一共四种糕点,其中三种是方瑾枝以前常吃的莲花苏、蝴蝶苏和蛋饺。而最后一种糕点,却是她没有吃过的了。一个白净的小碟子上摆了四只雪白的兔子形状软糕。软糕捏得惟妙惟肖,竟是像真兔子一样。
“这个是兔包子,里头有陷。”陆无砚见她只盯着这一种,就将这一碟兔包子推了推,离她更近一些。
方瑾枝有些不忍心吃。
陆无砚在一旁说了一句:“味道比样子更好。”
毕竟才五岁,方瑾枝终究是没忍住美味诱惑,闭着眼睛,狠心咬下去。里面的馅儿是红豆泥,甜甜的味道可诱人。方瑾枝吃了一个,忍不住又抓了一个吃,这一个兔包子里面竟是ròu羹馅儿的,汁香味浓。
大辽服丧三年,三年内不许婚娶、生子与为官。吃穿上也很有讲究,头三个月是一滴油水不可入的。方瑾枝也是在家中守了三月才被接到陆家,是以,刚开始可以用ròu食。
“入烹姐姐的手艺真好!”方瑾枝弯着眼睛,望向入烹。
入烹弯了弯膝,恭敬地说:“您能喜欢奴婢做的糕点,是奴婢的荣幸。”
倘若别人听了入烹这话,恐怕要诧异了。入烹和入茶虽然都是奴仆,可整个府中,也只认陆无砚一个主子。这只因入烹与入茶跟随陆无砚多年,鲜少有人被他带回垂鞘院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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