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冷不丁暗咳了一声,视线转开,眼睛瞪大,辉光下反有种天真的稚童之气来:“我怎会知晓?”
他理直气壮地指了指玉瓶底的一圈米粒大的字:“这些字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
“……”
傅灵佩这才留意到那一圈凹凸不平的小字来,若是不留意,完全可以当做是瓶底的花纹,字字联结,却似那古时的花体字,还是……反的。
难怪她一开始看不出来。
反倒是丁一,因为不认识花体,反倒真当做一个个字来了。
“拿张纸来。”傅灵佩伸出一掌,白嫩的手心摊开,晃了晃。
丁一默默地抽了一叠。
“笔。”
傅灵佩将纸摊开,一个字一个字地解起来,速度极慢,偶尔还停顿半天。
一时间,除了纸笔接触的唰唰声,房内静得吓人。
丁一百无聊赖,目光不由落在那沉静端坐的女子身上来,侧脸端着,鼻尖还有些微红,眸光随着答案的解开亮亮的,这时才表现出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来。
他心内一阵苦,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乱糟糟一团。
过了很久,直到丁一都快坐得发僵。
“好了。”
傅灵佩将笔抛给他回来,将纸摊开,放到了他面前,腮边露出一抹笑来,有些讨好地看着他:“你看。”
字体写意,便是拿那细细的笔芯来写,风骨犹存。
不过,让丁一惊讶的,是纸上的内容,之前的那些沉重的心思像是一下子驱散了似的:“这……”
“对,你看得没错。”傅灵佩突然笑起来:“鸾凰,金乌,雷龙,霸下,自左到右各一瓶,其余两瓶是早已失传的点方剂。”
“这些神shòu血液……”
上古时代,神shòu不像现如今,还是有许多的。
但是要猎那么一头,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难怪那人说这是邀月遗宫的库存。这么几瓶子,从价值上来说,几乎可以和玄东界三个宗门的宗门库存相等了。
而点方剂,在流传至今的修真册子上,有特意提到过,这是一种万能溶剂,不论是何种样的物事都能相融。比之那神shòu血液,更是珍贵得多。甚至可以说就算是一人一糙,你要将其融在一起,也是可行的。
所以上古时期,曾经有段时间出现过一种丹药,人丹。
这人丹就是加入点方剂炼成的,以人为主,将其连皮带骨投入丹炉,活生生炼成丹药,供人服食,人丹修为高的话,甚至可以直接让一个筑基修士直接步入元婴。
不过因为点方剂难得,而且这种晋升也有极大的隐患,在修真界极力打压之下,这人丹才渐渐消失了,点方剂也慢慢失传。
至于这神shòu血液,两人修为还比较低,但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这几个瓶子,随便泄露哪一瓶,都将为他们引来杀身之祸。
傅灵佩指尖点了点翠玉瓶,也不扭捏:“鸾凰,金乌,归我。点方剂一人一瓶。”
“自然。”丁一颔首,这属xing与傅灵佩相合,她拿走再正常不过。
两人快快地分好了玉瓶。
一时间竟然无事可做,房内顿时静了下来。
丁一微不可见地叹了声,人便站了起来。
袖子却被一股力道扯住了,微弱,却执拗。他垂眸看去,玉雕似的手指,在黑色的袖子下,衬得更是纤细,连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傅灵佩执拗地看着他,一双眸子如洗练过的天空,澄澈清晰:“我们谈谈。”
“好。”
丁一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我承认,你说的都对。”傅灵佩突然道。
“在冰宫之时,我与沈清畴两人同时遇见了七色莲,当时我已经受了伤,并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如果他要独吞,我亦是无法。”
她突然苦笑了笑,坦然道:“这应该属于女人的直觉,我能察觉出他对我的不同来。潜意识里,我也利用了他对我的这一点不同,与他周旋,用我的炼丹术与之达成jiāo易,最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子。所以我需要将炼制的一大半通天丹给他。”
“唔。”丁一沉吟着,脸上却并没有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般。
对着旁人剖析自己,需要极大的勇气。
傅灵佩此时站在这个黑衣男子面前,尝试着离开赖以生存的重壳,露出柔软的内在,周围似有凉风嗖嗖地chuī在身上,冷得让她想蜷缩起来。
不过,她仍然极力控制住了颤抖,站得笔直:“所以。你说的没错。虽然我自己不愿意承认,但在这方面,我确实是个卑鄙的人。我想岔了。你瞧不起我,恶心我,也是应该。”
“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豁达,这yīn暗的心思,藏着掖着,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你厌恶或者恶心我,也是寻常。当年师尊为我所取的道号,静疏。疏朗开阔,我却一条也没做到,白白辜负了他的期待。”
她紧张地咬了咬唇,缓缓却坚定地展开双臂:“你看,这样的我,你还欢喜么?”
眼眸似被一层雾气洗过,更清亮耀人,如尘埃尽去的鲜妍花朵,镀上了一层亮丽的柔光,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迷人。
丁一突然缓缓绽开了一抹笑,笑意从嘴角染到眉梢,原本的yīn郁和疏离像是日光下的雾气,一下子蒸发了。
“欢喜,怎能不欢喜。”他手一带,就将人卷到了怀中,紧紧地搂住,下巴驻在那瘦弱嶙峋的肩膀上:“我欢喜极了。”
“是我想岔了。以后,我必不会如此。”她喃喃道,声音里却透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清澈。眉间一片澄明。
傅灵佩试探着脱出重壳,却被温柔以待,身上背负的重担似乎一下子轻了许多。
两人静静地相拥,沉浸在此刻的温qíng中,没有那些激qíng缠绵,但此刻的心,却前所未有的近。
“我与沈清畴……”
她将之前沈清畴的jiāo集娓娓道来,他出入傅家谈合作,包括那一对双生火等等。说到傅家那兄jian弟妻的丑闻,脸才红了起来,薄薄的一层粉泽从头到颈,甚至有延升下去的趋势。
丁一忍不住亲了亲:“接着说。”
“我以为那日之事,不论沈清畴参不参与,他起码是知qíng的。此后我跟踪黑衣人,却被吴云楚湘所伤,更为他所救,若非你出现,也或许他还会继续施展他的魅力,妄图将我纳入那裙下之臣。只是,其中还有许多说不通之事。”
比如说,沈清畴对她,究竟是真qíng还是假意?若是真qíng,那出现在傅家,或许是走曲线救国的路子。若是假意,那究竟是与傅家有何渊源,傅家灭门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个感觉,若是弄不清楚,怕是这灭门之祸能阻得了第一次,却阻不了第二次。
丁一:“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傅灵佩:“……”
丁一挠挠脑袋:“好像是不太适用这里。”
证据链不足,无法排除。
“好了,别愁了。我送你个东西。”丁一手一翻,一只蠕动的小虫子出现在了掌心,灰灰的身子,极小极不起眼,还在一前一后地爬。
“这是长耳虫?”傅灵佩惊讶地看着,手指忍不住点了点那小小的身子,触手软绵绵滑腻腻的。
“我还以为你们女子都怕虫。”丁一低低地笑了笑。
“怕倒是不怕,只是摸起来总有些ròu麻。”傅灵佩不由好奇道:“你从何处得来这个玩意?”
长耳虫极难抓到,虽然比不得灵犀虫珍贵,但是在修真界探听也是一绝。
它探听之时,会自动生出一双小小的灰色翅膀,很少会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虫子。只是,若是被发现了,也是一捏就捏死的。
“跟那对灵犀虫一起,从一个遗迹得来的。可惜长耳虫没有几只,而且比较娇弱,我都随便放着的。”丁一赧然地笑笑。
“不,不对。”傅灵佩一双手轻轻地缠上眼前的脖颈,牙齿龇了龇:“你是不是用来对付过我?”
“冤枉——”丁一蓦地瞪大眼,十分气愤:“你怎么能这么想?”
打死不能认。
傅灵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嘴唇轻轻碰了碰,一脸笑:“真的?你现在说出来,我绝对不为难你。”
丁一将虫子递了过去,一脸坚决:“没有就是没有。快滴血认主。”
傅灵佩看着这灰不溜秋的虫子,心qíng顿时好了起来,指尖弹出一滴血,沁入那小灰脑袋里,没有任何阻力,便被纳了进去。
神识内顿时有一道,与这长耳虫联系了起来。
“以后叫你小灰。”
丁一在一旁笑。
傅灵佩恼羞成怒,狠狠地拧了一把,明明不疼,丁一却哎呦哎呦叫了半天。
见她不理,才抓了那手,按住:“揉揉。”
一揉就揉个没完了。
傅灵佩回过神来,看着塌上湿淋淋的一片,不由瞪了他一眼,含嗔带痴的模样,激得丁一腹下再一热。
“你怎么又来?”
傅灵佩视线不由落在那再次鼓起的地方,揉了揉手,还酸着呢。
丁一讪讪一笑,将袍子遮住那处,手搭在那一把柔腻的胸口,装作无意地拍了拍,像拍孩子似的:“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
“……”
傅灵佩有些无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可是修士,不打坐修炼睡什么呢。
掀开那手,很快又缠了上来。
两人一个忘了,一个随他,反倒真甜甜地睡了一觉。至于丁一中途的几次又痛苦又幸福地醒转,只有他自己消受了。
最终他也没走,赖了一晚。
第二日。
丁一:“早啊。”
一脸欢快地朝沈清畴挥手。
沈清畴:“……”
看着傅灵佩的房门,双眸暗了暗,又回去了。连个眼神都没丢给他。
丁一不以为意,欢快地哼着荒腔走板的歌,走了。
傅灵佩醒来之时,丁一早就走了。踏上空落落的。
不由暗暗责怪自己,果真想错他了,竟以为丁一真的会赖上一晚。
这几日因着傅心原的吩咐,也就规规矩矩地呆在房内打坐修炼,将那长耳虫放到厅房,跟着沈清畴跟进跟出了几次,却不料此人是个闷的,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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