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与你聊得却是最为痛快。大概是面具戴得太久,便再也摘不下来了。我都快忘了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了。”贾纤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傅灵佩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眼前之人发亮的双眸渐渐暗了下去,jīng气神似被抽离身体,原本便枯败的脸色更是一度一度地灰了下去。
回光返照罢了。
傅灵佩收回手,忍不住倒抽口气。
油尽灯枯,已是无可挽回。
“你——”
贾纤的眼睛幽幽地望过来,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慢慢地阖了上去。
“老道,今日我不要梳道髻,太丑啦。我要梳……”之后的话傅灵佩怎么也辨不出了。
贾纤眼眸内最后一丝微光都暗了下来。
即便两人相jiāo不深,傅灵佩仍忍不住红了眼眶。
贾纤从底层一路走来,自有其骄傲和烈xing,又向来自负美貌,怎肯以这样的形象再苟延残喘地活个二三十年?
便是再多活一日,她都觉得煎熬。
她那一眼,便是求自己不要施救,不必呐喊。
傅灵佩懂了。
在某一瞬间,她确实与贾纤心意相通了。
“哎哎哎,你怎么回事?”
一个白须老头推门进来嚷嚷道,正是丹峰峰主诸行云,一改往日的慈眉善目,正chuī胡子瞪眼地瞧着她。
“若不是我发现的早……”诸行云掰开贾纤的嘴,便想灌药进去。
此时她只是个凡人,而且身体极度微弱,稍有差池便会不行,连灵丹都承受不了,只能用些稀释后的药汁。
“峰主!”傅灵佩来不及说,一个九索鞭打将过去,趁其不备打翻了药碗。
“嘿,你这女娃娃——”诸行云转脸待骂,“若不是我认识你师尊……”
“贾师妹不想活了。”傅灵佩声音不大,神色凄苦。
“……”
“你怎知道?”
她不是还没醒么?
“褚峰主!”傅灵佩垂首向前,挡在chuáng前,神态坚决:“贾师妹是自尽的,一看便知。”
诸行云也不是蠢人,顿时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沉吟许久,神识扫过,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只能这般躺着,骨头都老得站不动了;又被打回凡人,吃喝拉撒全靠别人,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有求存的yù望。何况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呢?
“哐——”极大的推门声传来。
秦绵脸色惨白地站在二人面前,怔怔地看着躺在chuáng上之人。
朱玉白也静静地站在一旁,面色复杂。
“师姐,便让她好好走完这最后一程罢。”
并没有什么葬礼。
修真之人并不讲究葬礼。
傅灵佩怀揣着贾纤的骨灰,静静地回了dòng府。
此时,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开解秦朱二人。秦绵之死,便是在他两人之间打上了一个死结,若没有契机,怕是永远这样了。
或者等秦绵想明白的那日。
但是以傅灵佩对她的了解,怕是极难。
何况此事发生在她结丹之前,最怕的便是结成心魔,于结丹有碍。不过一时间,显然也无法可想。
善良的人,注定背负更多。
傅灵佩打算待她金丹过后,便带着贾纤的骨灰回到她死前心心念念的小城镇,与那贾老道葬在一起,也算是了了她的心愿吧。
活着的人,永远要为活着最准备。
比如,傅灵佩。
她再一次来到执事堂,不过此次,她是来兑换材料的。升金丹已经刻不容缓,但是本命法器的材料还差了十来样。她决定来兑换处先看看能换到些什么。
“朱糍釉,明离石,水月铜,就差这三个没有了。”方脸修士红着脸递过来一个储物袋,傅灵佩递过身份玉牌,打算用贡献点兑上一兑。
“滴滴滴——”
一阵声音想起来。
方脸窘迫地看着她:“贡献点里面只有三千,一共需要一万三千零六,还差一万零六。”
傅灵佩方了。
她这些年攒下的贡献点都去哪了?怎会只有那么三千?
“不能吧。你再查查。”傅灵佩重新递了过去。
“确实不够。”方脸修士的脸简直红得要滴血了。
虽然她任务做得不算多,但不至于就这么些吧?
奈何玉牌清清楚楚,便是她再不信也无法凭空变出那一万多的贡献点来。
怎么办?
怎么结个丹就那么不顺利。傅灵佩简直要哀叹了。
“我来吧。”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一片白色袍袖从身后穿过,十指如刀刻,夹着一块玉牌,递到了方脸修士面前。
美人果真是美人,便是偶尔不顺,也会有人英雄救美。
方脸修士摇摇头便接了过去。
傅灵佩转头一看,喉间要出口的拒绝便堵在了原地。
怎么是他?
“怎的,不认识了?”那人轻轻笑了笑,笑声清越。
“自然不是。”
傅灵佩有些郁闷。
今日被他接济的话,日后怕是麻烦了……
第76章 16.5.11
正是许久未见的金灿灿。
少年细条型身材已然不见,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还是梳着一把简单的道髻,背后一把阔剑。十指大约是练重剑练惯了,粗糙如刀刻,与那张嫩生生的娃娃脸很不相称。此时一双大眼睛歪成了个月牙,正笑眯眯地看着傅灵佩。
小修士长大了。
小麻烦要变成大麻烦。
傅灵佩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欠人钱财与人消灾,欠金灿灿的,怕是被黏上了甩都甩不脱。
而方脸修士还在默默地等候她的指示。
“朱糍柚和水月铜我都有。明离石我也知道在谁那。以后打架不许推三阻四,要随叫随到。”
“成jiāo!”
傅灵佩承认自己的节cao在那一瞬间被扔到清拢海里喂海shòu去了。
虽然她内心的小人还在欢乐地转圈圈,脸上神qíng却是极为严肃的。
傅灵佩与金灿灿击了击掌作为订约,便心安理得地刷了他一万三千的贡献点,并直接笑纳了递过来的朱糍柚和水月铜。
在接过储物袋的一瞬间,傅灵佩的罪恶感在心底咕咚冒了个泡,便沉下去了。不过陪着打打架,便有这般收入,在她看来,便宜却是占大了。
大不了,以后不嫌他了。傅灵佩皱皱鼻子,暗暗想道。
金灿灿看着她慡快地答应,一瞬间觉得自己便是那个上赶着做买卖的傻子。有点亏。
不过想到往后日日有架打的日子,心里不免又美滋滋。
“明离石的消息呢?”
“先与我打上一架再说。”
金灿灿刚刚从外游历归来,修炼速度不慢,已经到了筑基圆满,不过看样子距离升金丹还有一段距离。其实身心都有些疲累,倒也不是那么缺架打,只是看到傅灵佩,便反shexing生出了打架的yù望。
“此处不便,明日后崖见。”
“谁赖谁小狗。”
傅灵佩不答,这话要是正儿八经地回,实在破坏形象。眉毛挑得老高,“那明离石——”
“算了,怕了你了。”金灿灿见无架可打,便打算摆摆手走了:“天器峰那个gān瘦老头的三徒弟那有。”
说着,人渐渐走远了。
一说天器峰的gān瘦老头,傅灵佩便明白了。
天器峰峰主,田波光。
此人也是个奇人。一手炼器术在整个玄东界无人能出其右,但同时与他炼器术一样出名的,便是他的好色。
明明已经是gān瘪老头子一个了,却最喜调戏美人,且专挑有道侣的调戏。常年有男修打上门来,指明要与他一决生死,可惜大部分都败于他层出不穷的灵器上。
自命风流而不下流,也算天元一景。
他的三徒弟吴江,傅灵佩倒是有些印象。
吴江与他师傅截然不同,沉默寡言,认真做事。除了修炼便把时间都放在了炼器上,前世她还曾找他打过一些法器,为人还是比较可靠的。
傅灵佩的行动力不错,脚步一转,很快便到了天器峰。
天器峰的温度明显要比其他峰高出许多,其下是一座地火脉,创派之时以石地囚龙阵给困在峰下,建造了一座座炼器炼丹室,以供炼器炼丹之用,按照品级收租费。
傅灵佩打算去碰碰运气。
她没有吴江的传讯符,无法直接联系到他,不过,天器峰总有人有。
“请问吴江前辈在里面么?”傅灵佩直接来到了地火室的接待厅。
此时正有两个修士守着,一练气一筑基,正百无聊赖地唠嗑,傅灵佩听了一耳朵,讲的正是那田峰主的风流韵事,夹带huáng腔,倒是聊得不亦乐乎。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傅前辈,真是不巧,吴前辈刚走。”开huáng腔被抓个正着,显然两人有些尴尬,其中那练气修士搔了搔头回道。
“那可有联络方法?”
两人有些为难。
看样子有戏。
傅灵佩递过去一人一粒上品培元丹。
两人眼前一亮,互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练气的便说道:“联络方法倒是没有。不过吴师兄每次炼完器,都会在天器峰的镜湖那坐上一坐。你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傅灵佩听罢,又陀螺似的直取镜湖,连个招呼都未来得及打,便似一阵风刮过,走了。
只留下那二人喜滋滋地收了灵丹。上品培元丹呢!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月都磕不上一回的灵丹,用天剑峰人人都知道的消息来换,实在是赚大了。
傅灵佩不知身后两人的想法,只一门心思地往镜湖走,生怕那本命法器长腿跑了。
镜湖果真不负其名,风过,波澜不起。堤边杨柳青青,确实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一道身影静静坐在湖边的大石上,一袭灰袍皱巴巴脏兮兮地披在身上,那人却不以为意,定定地看着湖水,许久未动。
傅灵佩不由放慢脚步,不愿打扰。
不过金丹修士的耳朵却不是那么好瞒的,即便在门派,再专注也还是会留一些注意力在外的。
吴江转过头来,五官端正,并不出奇,却透露出一种憨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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