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皇帝,眼下思路也很纠结,接受立宪的所谓君权神授,却不再掌握丝毫实权,从此成个摆设坐镇在四四方方的皇宫内院里,还要给万民做表率,除却有大把钱拿,可谓没有半点好处。
祖宗江山传到他这里,又栽在自家手上,一帮旧贵族虽吵着要保留绝对君主制,奈何嘴pào打得响,压根就没什么实际行动。皇帝满心愤懑,gān脆躲在宫里和新来的青姬鬼混,把外头的事全权jiāo给前太子打理——这会倒不怕他谋权篡位了,反正篡过来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
各路人马各怀鬼胎,却都不能小觑,毕竟很多事一不留神就会折在小节上头。
裴谨说,“请樊先生进宫请个平安脉,十天之后务必让皇帝jīng神抖擞出席,签字还是吵架,都必须他自己来。”
言罢才问,“有日子没见他,怎么忽然就不好了?”
靳晟冷笑,“还不是因为青姬。在江户那会给她吃了药,人虽傻了不记得从前事,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鸦片瘾,进了宫带着那位一起吞云吐雾,那位不是说自己哮喘么,愣是让鸦片烟给治好了——不过是又添了旁的症候。”
裴谨皱了下眉,“让徐朔留心点,有异常立刻来报。”
他口中的徐朔,正是宫墙里仅次于王连生的二把手,管着内库钱账,皇帝开销都要经他一道手,那鸦片膏子当然也少不了他去采买置办。
靳晟说好,想起日前听闻,当笑话似的闲聊道,“陛下也没闲着,前阵子说你家大奶奶没了,大爷没有伴,他妹子安阳公主刚好也死了丈夫,俩人凑一堆倒合适。保媒拉纤的随口那么一提,别说令兄最近和公主走得还真有点近。”
裴谨才刚拧紧的眉头还没展开,又再度蹙紧,“他的事,只要不出格我从不管,也是我这阵子总不回家,对他们疏于照看。”想了想揉着眉心道,“事qíng进展到这步,不能折在小人手里功亏一篑。这十天让京畿各大营的人随时待命。”
靳晟扬眉,“你估摸,那帮老世家们会闹妖蛾子?”
“防患于未然。”裴谨忽略头上铮铮乱跳的神经,慢慢舒展双眉说,“我有个预感,皇帝不大好,别倒时候宪章还没签,他人先挂了。一变天就容易乱,浑水摸鱼的多,要争取平稳过渡才好。”
“得嘞,您也是……cao碎了心。又头疼了吧?”靳晟递给他一瓶药,“才配的药。你赶紧回吧,今儿我就在这住下了。”
裴谨取了一颗药出来,也不就水,gān吞了下去,“不回家,在这儿gān什么?”
“老婆挺着肚子,回去也gān不了什么。”靳晟笑得大有深意,“可不像你,家里还有美人等着,小别胜新婚呐,还不赶紧伺候去!”
裴谨一点不客气,一边嘴角翘着,回敬给他一个既làngdàng又惑人的笑,“走了,今晚月色不错,适宜做场chūn梦。悠着点,你那换洗衣服不大够了。”
靳晟听见,笑骂了一句,对着那背影挥挥拳头,半晌才转身回去工作。
裴谨到家时,仝则早睡着了,不过还是很自觉地以身靠墙,给某人留出了很大的空位子。
这一点他和裴谨正相反,睡觉老实,基本躺下去什么姿势,醒来照旧是什么姿势。且睡眠浅,裴谨才刚挨着枕头,这边他人就已经醒了。
迷迷糊糊叫了声,“行瞻,你刚回来?”
裴谨声音极轻,“吵着你了?”
仝则摇头,睡得浑身发软,也没力气想别的,只觉得有点抱憾,“明天吧……”他嘀咕着翻了个身,“明天早点,不早也行,我一定等你。”
没过一会就又睡着了,裴谨看着他直笑,抓过他的手,握在了一起。
那双手总算恢复了从前的gān燥温暖,握着让人心中踏实,即便不做什么,其实也等同于小别胜新婚。
第99章
裴侯实在有太多机务要忙,虽眼看着chūn暖花开了, 却只能给在家赋闲的人许诺一张空头支票——等忙过了这一阵子, 就带仝则去看京津沿线架设好的铁轨。
“江南那趟线完工,以后一日之内就可以从京都抵达苏杭。布匹绸缎运输起来更方便, 你要想拓展生意,也可以把店铺开到那边去。”
仝则从前没少畅想这些, 反倒是快落实了,他心思却忽然淡了。可见事业心和小qíng小爱, 大抵是有些冲突不可得兼。
于是他心安理得的认同了自己的没出息, 决定把对未来的向往收缩一下,旨在等待裴谨闲暇时, 一起下趟江南。
到底是年轻人的身体, 好吃好喝养上三五天, jīng气神全回来了。仝则再待不住, 这日趁人不留意,终于从宅子后门登上车, 回到了阔别两个多月的铺子里。
有老主顾眼尖,一见他人,立刻笑着迎上来,“佟老板前阵子哪里发财去了?扔下我们这一票人不管, 这说话可就有好几个月没见了。”
眉宇间堆满了牢骚埋怨,像是在指责他的见异思迁,好像他要当真另立分号,就是对他们一班老主顾始乱终弃了似的。
另有几位公使家眷闻风而动, chūn天一到,又是她们办宴会开舞会的传统时节,一个个都忙不迭地赶过来要做最时新的裙装穿。
仝则一一关照着,脸都快笑僵了,手被不知多少妇人摸过,各色香粉味混在一起,直洗了三遍才觉得勉qiáng洗gān净。
那群女人们喜欢他,不外乎因为他专业敬业,更难得人长得漂亮,话说得更漂亮,言谈举止偏又在合适的分寸里,并不谄媚流俗,打起jiāo道来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是以才一回来便接了一堆单子,仝则忙到午后,方有闲暇坐下来吃口饭,不多时,却又听见门上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还没等他反应,身边坐着的仝敏已率先站了起来,一个箭步越出去,径自拽开了房门。
游恒那张被海风撩得黎黑的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仝则的视线。
三人对望一瞬,当然有qíng的那一对眼神自带缱绻,半晌还有些难解难分,仝则在一边看着,心知有些事确是板上钉钉了,天要下雨妹子要嫁人,自己这个大舅子显见是当定了。
琢磨得正好,却见游恒收回目光,上前两步在他面前站定,紧接着那铙钹大的拳头挥出来,咚地一下,砸在了仝则没受伤的右胸口上。
这一记老拳,仝则没好意思躲,站着硬生生受了,一捶过后,他也知道准妹夫还算收着劲,压根没使全力。
俩人对视一刻,仝则先笑了,其后诚恳言道,“对不住,让你在海岛上担惊受怕,大家伙都还好吧?”
他本想再作个揖,被游恒虎着脸一把拦下了。
“都回来了一个不少,要说你小子真是……真是……嗐,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这一遭了。”
游恒说完笑起来,一低头瞧见桌上饭菜,眼睛顿时一亮,“赶紧来副碗筷。别的都罢了,我现在就想吃点子新鲜蔬菜,最好在来个大碗面,这两个多月待的,海里的鱼虾蟹吃得我嘴里长泡,再这么下去,我都快变成鱼了。”
听着要求不高,这两样可以管够,仝敏忙着张罗去了,游恒看着她的背影,坐下来,才捂嘴笑道,“嘴里都他娘的淡出鸟了。”
合着当着姑娘家,方才这话没好意思出口。
仝则表示理解,陪他喝了两杯酒,听他大chuī特chuī后来怎么会同李洪的援军出海剿匪,还有郑乐师回去之后,把仝则当晚一枪击毙海盗的神勇也捧得是神乎其神。
“你小子命够硬的,少保早说你是福将,我这回可算信了。其实那晚大家伙都放松警惕了,我也喝高了,要不是你把我们都藏进地道,还真不一定能gān得过那群海盗。”
仝则笑着在听,又问了他好些宇田和李洪的近况,海禁止是否解除之类,正说得热闹,忽听外头一阵乱哄哄。
出去一看,涌进来一群陌生人,个个都是锦衣华服,大门外还站着一溜身穿甲胄的侍卫。
领头的是个公鸭嗓的中年人,面白无须,三角眼一扫,顷刻间眼神就在仝则身上打了个来回。
吴锋忙赶上来,低声汇报道,“说是宫里头来的,这位公公姓王,正要寻一个会做正宗和服的人。”
原来是位公公,怪不得声势弄的这么浩大。虽说如今皇室势微,连带民间对他们的尊重感亦降低不少,不过神秘度犹在,且论排场,走到哪都还是倒驴不倒架子。
来人正是王连生,说到此行目的,委实很让他窝火,却是为皇帝的新宠青姬来寻做和服的裁fèng。
别看青姬脑子不大好使,架不住特别能折腾。见天有不断冒出来的新点子,先是要皇帝答应她行册封礼的时候穿自己国家传统服装,接着就闹腾要做和服,还非说宫里的裁fèng做得不像样,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满意。
皇帝不拘小节,反正有钱不造白不造,急急打发了王连生去外头寻裁fèng。这一家家一户户的找,把王连声累了个半死,后来还是听侍卫们说起,家里人有在这家店面做衣裳的,那老板似乎是个妙人,甭管东洋的西洋的,好像就没有他搞不定的花样。
“我才刚瞧了,你那摆出来的和服样子还不错。今儿要做衣裳的是陛下即将册封的娘娘,人是出不来了,只能请佟老板跑一趟。回头要做的好,陛下和娘娘自然少不了赏赐。”
听语气,分明已是不容仝则推却。
仝则看一眼游恒,对方眼里明显暗藏着警惕,又听王连生再道,“不过你一个男人家嘛,量体裁衣终归不大方便。给娘娘做衣裳,还是得谨慎些好。”
他眼风一扫,瞥见了仝敏,“把她也带上吧,给你搭把手,剩下的就看你本事够不够。要让娘娘满意了,后头的好可多着呢。”
见仝敏被牵扯进来,游恒更是当仁不让,自觉充当起车夫,路上三个臭皮匠还在小声商量,等下该如何见机行事,仝敏便疑惑道,“这些人,该不会是冲着侯爷来的吧?”
游恒低声说,“倒也未必,我已经传信给少保,等会外头有我看着。那王连生不过是个半吊子,手里原本还有些人,如今资金不够,宫里头人心惶惶,也没人给他卖命了。你们别紧张,等会见机行事就好。”
仝则想到关键,不解道,“那青姬是千姬的妹妹,她不会是认出我了吧?”
游恒扭头,轻声说不会,“这个少保早料到了,之前就给她吃过药,现在就是不傻也什么都记不得了,最多只知道自己是东瀛来的,这点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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