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情史_篆文【完结】(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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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仝则也笑了笑,“它跟我走过很多地方,经历了很多事,虽然只是个物件,但沾染了回忆就变得不同寻常了,如此而已。”

  果然是个长qíng、懂得珍惜的人,高云郎借着好感,不吝主观臆断地胡乱猜道,面前这人并非看上去那么冷淡冷静,而是心思细腻,外冷心热。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商议兵贵神速,趁明日天黑之后便下山,直奔东林镇接应裴侯的队伍。

  不出意外,高云郎的消息不算太准,仝则跟着他在官道上等了两天,白日埋伏在山口,身上脸上被朔风chuī得是七零八落,连头发丝里都混杂着土腥气,胡子也有三天没刮过,论模样俨然已和土匪没两样。

  不过等待消磨了内心的忐忑,驱散了心底那一点点怯意。

  之前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裴谨会生气吧,毕竟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把他摘出来,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有多láng狈,结果他还是一意孤行,非要撞上来。

  没关系的,仝则数不清多少次安慰自己,裴谨气恼是应该的,大不了他认罚,也愿意服软。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什么可端着的了。裴谨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甘心去做任何事,包括放低身段,包括忘记自己曾经固守的、坚不可摧的小世界。

  只要裴谨能够平安无事就好。

  第三天晌午过后,在一众人被冻得鼻尖通红时,仝则那说不上什么时候灵的直觉,突然没来由地发作了。之后没过多久,众人便看见承恩侯兼牡丹江总署署长的队伍如一道旋风,出现在视野中。

  仝则定睛望去,见打头的全是裴谨亲卫,队伍安静整肃,依然充满了训练有素的秩序感。

  但总有同样快,却纷繁麻烦的东西如影随形。

  还没等仝则看清裴谨的车驾,对面山头上的冷箭忽然如雨而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群人,像是不要命般冲向了亲卫队伍中。

  高云朗一看形势,当即骂了一声娘,随即喝令左右埋伏的弓箭手she杀贼人,自己带着一队人就要往山下去,冲锋前不忘回头对仝则喊道,“兄弟,我顾不上你了,自己千万小心,你那枪关键时候记得要用上。”

  关键时候是指什么?两人在刹那间默契jiāo织,仝则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指保护裴侯,看来高云郎受他蛊惑不轻,真以为他拿着一杆空枪就有能耐唬住所有人。

  可惜仝则辜负了高云郎让他埋伏在此的心意,没过多久便冲下山,直奔裴谨的马车。

  亲卫们杀得兴起,正规军对付响马如同砍瓜切菜,不料平地又冒出另一伙人,正暗道不妙呢,谁知右边山头的和左边行刺的打将在了一起,看那架势下手毫不留qíng,却原来是给自己助阵的。

  眼看亲卫和高云郎的人占据上风,仝则一面躲闪刀剑一面奔至车前,却见那车驾纹丝不动,里头的人显然稳如泰山,他脑子里随之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怎么车驾周遭竟没有人护持?

  就在此时,一枚重箭突如其来划破长空,直袭那辆青呢车。只听砰地一响箭身没入顶篷,旋即轰地一下燃烧起来,火苗借风势急速蔓延,很快就席卷至一整座车身。

  仝则在心惊胆战时心想,那箭尖一定涂有白磷,所以脱落之后才会自燃!

  此时天地仿佛都化作一片火海,仝则心口狠狠一震,也顾不上再想刺客用的手段,直扑过去大喊一声,“快跳车。”

  他像看不见冲天火势一般,奔上前掀起烧着的帘子,边咳喘边拉起车内之人,一把将人拽了下来,随即察觉那车身剧烈摇晃起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青呢车塌了。

  仝则本能的将人压在自己身下,以老母jī护小jī的姿势为其遮挡热làng,火苗飞溅着,落在他发梢耳畔,灼痛了皮肤,却不能让他有分毫动摇。

  车前被拴住的马受了惊吓,四蹄扬起,疯狂向前奔去,带着一团火光横冲直撞,倒是把几个负隅顽抗的贼人撞翻在地,等到那火海渐渐远了,亲卫们才反身前来“救驾”。

  仝则被呛了几口烟,头有些发晕,感觉身下人动了动,连忙回过魂,就地朝一旁滚了两滚。

  身下人正好转过头,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住了。

  仝则口鼻被烟火熏着,狗鼻子短暂失了灵,方才没闻出什么不对,此时再感觉,裴谨身上并没有他熟悉的味道,再看其人满脸写满惊惧,哪里有素日裴谨的半分沉稳?

  只有眉眼和他朝思暮想的人有七分相像。

  然而像不等于是,这人压根就不是裴谨。

  仝则心头一慌,一柄长刀已架在他脖子上。可等到亲卫低眉一看,手中刀势立刻向后收了收。

  “是你?”

  那亲卫正是当日奉裴谨之命传信给游恒之人,不光认得仝则,更知道仝则对于侯爷的意义。可是这人不是已被带走了么,怎么又会出现在此地,莫非是一路追随而来的?

  亲卫恍惚了一下,有点弄不明白什么qíng况,千里寻夫么……这难道,不是戏文里才有的故事?

  仝则不晓得人家细微的心理活动,一骨碌爬起身,眼神骇人,声音嘶哑的拉扯住他问,“三爷呢?他人在哪儿?”

  亲卫听着那沙哑的破喉咙,不由自主肩膀一抖,仿佛被那声音慑去魂魄般脱口道,“在驿站,人平安无事。”

  话音落,他眼见仝则迅猛如脱兔,翻身抢上一匹无主黑马,一人一马恍若离弦之箭,冲出人群便往驿站方向飞驰而去。

  几十里的路,仝则好像跑了有半辈子那么长。

  幸而亲卫所言不虚,那驿站门口井然有序,早就明里暗里包围了裴侯的人。

  仝则望了一眼,无声笑了,裴谨哪是那么容易被暗算的?可不禁又有些奇怪,裴谨更不是会用替身的人,上一次不得已为之还是被靳晟等人设计,若非下药,他绝不肯让别人替他去犯险,那么这一回呢,他该不会是受了伤吧?

  他跳下马,蓦地里心乱如麻。

  思绪不受控制,各种不好的预感纷至沓来。仝则只好站在原地不断深呼吸,记忆里还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活像是得了失心疯。

  隔着大半年时光,他无从知道京都发生过什么。也不是没想过裴谨失势后的遭遇——被人搓磨,被新帝打压。每每一想到这些,心口会痛得不能自已,他qiáng迫自己不去思量,qiáng迫自己往好处幻想,裴谨是打不垮的,这一句话如同jīng神胜利法,然而此刻再琢磨,其实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没有人能够永远立于不败,也没人能够真的感同身受他人遭际,一阵无力感涌上来,关于这半年,他缺失得太多了。

  不到六个月的光yīn,却是恍如隔世。

  往事像cháo水般涌上来,他想起那个会玩笑,会调qíng,带着三分痞气,有时优雅有时戏谑的裴谨,眼波流转间,有着似嘲非嘲的风qíng,睥睨天下却并不疏狂傲慢,那如水般的声调会细细说出熨贴人心的qíng话,还有他永远gān燥炙热的掌心,以及属于他们之间炽烈的qíng愫,流淌着满身的汗水,冲动而灭裂……

  站在关外的苍茫天地间,仝则想,无论是谁,假如他曾经有幸得到过这样一个人,一定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忘怀,也一定不会愿意再放开手。

  收敛起所有的不安和胆战心惊,他稳住步伐,向驿站走去。

  门前把守的亲卫远远就拦下了他,对于这个看上去十分落拓,胡子丛生的陌生男人充满警惕。

  亲卫压低声音喝问,“什么人?”

  仝则知道自己看上去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连声音也变得面目全非,偏巧拦着他的人是个不大相熟的生面孔,只能耐着xing子回答,“麻烦通报侯爷,就说仝则求见他。”

  亲卫还没说话,驿馆门里却晃出一个人。那人看向门外,顿足望了一会,忽地快步走出来,诧异惊呼道,“怎么是你?你……你怎么,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说话的,正是裴府管家李明修。

  仝则顿时有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抓住他的手臂,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李爷,我是仝则,三爷还好么?”

  “你……”李明修还是难掩惊愕,上下打量着他,“你这嗓子,怎么弄成这样了?哎,三爷在楼上呢,他没事,这会才用了饭,哎你……”

  话没说完,仝则早已越步窜进门去。

  “你等等。”李明修赶紧追上来,“他,他近来jīng神不大好,可受不得刺激,你千万别让他激动了,千万别……”

  仝则心急如焚,连带敏感度一并降低了,根本察觉不到对方话里的yù言又止,匆忙道了声好,转身冲上了楼。

  驿站早清除了闲杂人等,过道里只有一个驿丞,仝则赶上去问侯爷住在哪间房。那驿丞看看他,知道能被亲卫放进来的人定然无碍,便道,“我正要给侯爷送邸报,喏,就在那间。”

  “劳烦了,我来就好。”仝则顺手接过邸报,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那人。

  房内灯光亮着,他站在门口,不由再次深深吸气。

  合上眼,他甚至连敲门都记不得了,梦游似的推开了房门。

  再睁眼,那人就站在窗边,一身青色宽袍,背影挺拔依旧,听见门响却没有回头。

  “谁?”是裴谨的声音,平平淡淡地发问。

  从他的语气里,仝则听出了一丝倦意。

  一颗心被柔软的思念铺得满满当当,仝则嘴唇动了动,忽然迟疑起自己那变调的沙哑声音会不会吓着裴谨。

  一定会的,不过裴谨为什么不回头呢?仝则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德行,灰头土脸,胡子拉碴,还带了一身的匪气。

  没关系,被相思和重逢折磨得神经兮兮的人想,裴谨说过,喜欢看他留胡子的模样。那隐秘的心思,涉及裴谨心心念念的年龄差。不过裴谨不会承认,仝则也不忍拆穿,那是属于他们的特别的默契……

  其实只要裴谨愿意,从此以后他可以为他刻意留住岁月的痕迹,留存住时间在他脸上刻画下的所有沧桑。

  就在他目不转睛,用近乎痴缠的目光凝视窗边人时,裴谨蓦然转过身来了。

  霎时间,仝则呼吸骤停——那张脸比自己记忆中要瘦得多了,刚才隔着宽大的袍子他失去了想象力,此刻那面容清晰映入眼,分明两颊凹陷,英气勃勃的剑眉蹙紧着,眉心处显出一道深刻的折痕。

  唯有目光依然锐利,却没有丝毫温度。

  裴谨的视线轻轻巧巧越过仝则的脸,落在门边,无波无澜如一池静水,从转过身到慢慢坐在窗边的圈椅上,不曾掀起半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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