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情史_篆文【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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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细思量,这些国家合起来不就是当年入侵的八国联军,他一阵牙痒痒,指着地图回答,“洋人不远万里来大燕,当然不单为做贸易开商路这一个目的。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放在他们自己身上也成立。西洋各国一向各怀鬼胎,好比法兰西和英吉利素来不对付,谁都不服谁。但他们具体要搞什么小动作……”

  其实他也弄不清,只能凭借推测,试探得说,“就目前看,法国佬似乎是亲大燕多一些,也许是为和英国人较劲。我听人说过,英国人好像和日本幕府有牵连,想在背后支持他们篡位,还有私下售卖军需。如果让他们成功,东瀛人野心膨胀,未来在日本海附近封锁海域,没准会和大燕在海上争夺控制权。”

  这些是他自上一次去公主府到这一回出席晚宴,零零散散听来的消息,也有部分出自他自己的分析。

  说完再看裴谨,对方脸上没什么表qíng,只接着问,“然后呢,如果幕府成功推翻天皇,推行军国极权,又会有什么影响?”

  他问完,目光便落在了地图中略显遥远的美洲大陆上,仝则不清楚大燕在那里有多少殖民地,不过今天他的确看到了不少充作仆役的印第安人,绝大多数都在做赶车的粗使活计。

  仝则伸手指向那块多灾多难的标红区域,以及更远处的非洲大陆,“如果借用日本牵制住大燕,这里,还有这里,迟早会成为西洋人的囊中物。”

  可那是殖民地,掠夺来的地盘而已,难道还真打算占他个天长地久?

  仝则对帝国霸权没有好感,心里怎么想,嘴上也就不客气的表露,“藩地距离遥远不好掌控,朝廷jīng力有限,与其死守不如放弃,专注国内和近海不是更一劳永逸么?”

  裴谨看他一眼,面色沉静,“晚了,”他轻吐两个字,然后很有耐xing的娓娓道,“早在太祖时代,朝廷定下开拓海疆,前后派了不下千人数度出洋,最终发现了这块土地,那是肥沃而又纯粹的一片陆地,几乎不曾被文明教化。的确,大燕从那里得到了丰沛的白银,后续征战四方、提升国力皆来自于此。可中华子民一向知恩图报,得了好处总要想到回馈。”

  “成祖元隆十年,先移甘陕、福建、两广三万人至藩地,二十年,又移近五万。为夷人施教化,开民智,现在那里早就不是百年前的模样,而那些漂洋过海的同胞也已融入当地。如果将藩地拱手让人,十数万大燕子民的命运就会如无根浮萍。朝廷不能弃他们不顾;我裴某人掌着本朝帅印,就更不能弃我大燕子民不顾。”

  他这样解释,仝则心理上倒是好接受了点,而那句“不能弃大燕子民不顾”,让人听着,便莫名有些热血上涌的感觉。

  总结他的话,仝则琢磨出来了,如今的大燕就像是头巨shòu,正处在食物链的顶端。然而前有láng后有虎,个个都想从巨shòu嘴里抢下一口ròu,单打独斗不行,那就结盟上阵,有人牵制四肢,有人固定头尾,总之是要将巨shòu困死在原地。

  这厢裴谨说完了,长长的笑了一声,也总结道,“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也更有格局,想必能明白我说的意思。”

  他夸人可比徐功茂那厮中听多了,可惜下一句,却又让仝则立刻收起了才涌上来的一点自得。

  “所以不妨再猜猜看,接下来我需要你做什么?”

  一时间,仝则脑子里转过很多想法,甚至连派他打入英国公使馆做仆人的念头都有,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摇头,“请三爷明示吧。”

  裴谨也不兜圈子,直接道,“英国人要扶植日本幕府,又要背着大燕偷偷摸摸行事,军需辎重不是一般货物,要走海运势必通过大燕诸多关卡,朝廷当然不会放行,所以他们一定会选择另外的路径。我需要知道他们所有计划,而打探消息的,一定是要他们不会轻易防范的人。你懂他们的语言,这是天然助力,如果再扮成会做西洋和东洋服饰的裁fèng铺老板,成功的概率会比较大一些。”

  真相大白也不过就在一瞬,仝则禁不住浑身血液都往头顶上冲。原来不是重cao旧业,或是受他驱使这么简单,而是,裴谨要他去做一个细作,一个特务,或者gān脆说是一个间谍。

  再之后,心头涌起的是男xing本能的向往和冲动——关于冒险,关于热血,关于爱国等等qíng绪一股脑全冒上来,他登时觉得四肢百骸都激dàng着汩汩热气,充斥在血液里的,是各种辛辣而激烈的刺激感!

  只是隐藏在这具身体里的芯子,早已不再是中二少年,归根到底仝则是冷静的人,他能想到后续,这任务听上去挺风光有趣,cao作起来却存在诸多危险。

  沉默许久,裴谨始终没有催促。仝则再抬头,深深凝视面色沉静的人,终于开口道,“三爷信任,我当然会竭尽全力……”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原来还是倾向于答应的!

  可为什么呢?是为这个庞大而qiáng悍的帝国?为眼前帝国军队的掌舵者?为百姓能不受战火安居乐业?还是为自己能自由自在享受生活,一边做喜欢的事,一边成全天xing中挑战和探险的yù望?

  似乎都是,似乎又都不尽然。

  仝则没那么天真,惟有国qiáng才能民富,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而所谓qiáng国确是用铁与血浇筑而成的,要长治久安就要不断壮大国力,寸土不让寸利不让,被人算计到家门口了,就更不能妄图偏安和平。

  人无远虑会有近忧,国无远虑呢,迟早要生祸患。

  诚然,他只是这个时代的升斗小民,不至于高尚到会去想什么万民福衹,更不会慷慨到不畏自身生死,可守护一个自己曾经也期盼过的梦,一个关乎民族qiáng大的梦,又实在太过诱人,诱人到令他舍不得开口说拒绝。

  生命短暂如烟花,可很多时候走到尽头都还来不及绽放,然而就算不曾用力燃烧,早晚也一样都会化为灰烬。

  那就不用天人jiāo战了,仝则注视裴谨,点了下头,声音听上去清越而透亮,“希望有天可以不rǔ使命,不辜负三爷今日所托。”

  看着那一记轻快而诚恳的颔首,裴谨心上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搔了一下。

  是少年人眼里一闪而逝的决绝太撩人,还是之后的平静坦dàng教人qíng不自禁地欣赏?

  这一刻,自诩任何时候都清醒的承恩侯裴谨,却对自己没来由地心跳产生了一丝费解。

  第19章

  所有的选择都基于你qíng我愿,裴谨看着仝则,冷静地在心里说,没有人bī他,从始至终,自己都没有以势压人,或是胁迫过他。

  年轻的侯爷自我安慰过,定了定神继续道,“明天起你搬出裴家。我在武定侯街赁了处店面,已经装修妥当。关于你的身份,我会提前知会京畿府衙,保证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票,“这是五百两,其中二百两是早前就应下的,剩下的你先拿着用。不过只能算是预支,等你以后赚了钱,记得要还给我。”

  听上去有点锱铢必较了,不大符合裴谨平常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可仝则却觉得这样安排很公道,至少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突兀,也给了他一种不被人看轻的尊重之感。

  而他从一穷二白,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个有“产业”的人,却也来不及太惊喜,便率先关心起要紧的事来。

  “那么日后我和三爷怎么联系?

  “游恒会去帮忙,他是我从北海水师带出来的人,你可以全权信任他。日常则由李明修联络你,此外,我也会去你店里做衣服。”裴谨顿了下,忽然一笑,“方便的时候,还会带你去我另一处宅子。”

  他居然有外宅?仝则不觉诧异地抬眼,见此刻裴谨脸上那抹浅笑依然在,而且还很恰如其分地诠释着——什么叫狡兔就该有三窟。

  仝则低头一笑,旋即道,“还有一个问题,我不确定真能吸引人前来,毕竟那些洋人都有自己相熟的裁fèng,请三爷多给我点时间。”

  “你应该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到目前为止,我差不多花费了至少一千两在你身上,我很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那些钱不会打水漂。”裴谨jīng致的长眉挑了挑,笑得一点都不矜持,却在笑容掩饰下出口问,“你认得宇田惠仁?”

  原来那位亲王名叫惠仁,仝则想起前世看过的介绍,说起日本天皇因号称自己是神之后裔,所以一大家子人历来只有名没有姓。严格来说宇田只能算是他的封号,并不适合和名讳合在一起叫,那么裴谨直呼其名,显然也谈不上对他有多尊敬。

  仝则毫不怀疑裴谨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坦言道,“我听说他和天皇是亲大燕派,这消息无误吧?”

  裴谨点了点头,“的确无误,而且他是个很温和的人。”

  思索这二字考语,仝则笑问,“温和有余,却失之刚毅,为人无甚用处,三爷是这个意思么?”

  裴谨凝视他,好整以暇地笑了下,“你一时同qíng他,一时又这么贬损你的新朋友?”

  这话说的,纯粹是倒打一耙,仝则暗忖裴谨作为qiáng人,想当然对弱者会怀有鄙薄,思量片刻才道,“宇田似乎和朝鲜世子的弟弟成安君,过从甚密?”

  裴谨几乎立刻仰脸看他,半晌意味深长的笑道,“我果然没走眼,你确实能胜任这个角色。”

  因为够八卦么?仝则一哂,继续正题,“那么宇田这个人是否值得笼络?”

  裴谨抬了下眉,不置可否,“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便xing格再软弱也必定会有用处。你也接触过他,他其实不见得有看上去那么蠢。但说到底他是亲朝廷一派,为了让你的敌人放心,你也不能对他表示太多亲近,维持普通jiāo往关系就好。”微微一顿,他又似笑非笑的提醒,“别因为宇田看上去无害,就全然相信,非我族类的话你自己也才刚说过。”

  仝则心下了然,如裴谨这般,年纪轻轻就被血与火洗礼过,冷静中永远带着三分冷酷的人,是决计不会对弱者有好感,不仅如此,恐怕连同qíng和怜悯亦不会有。

  很残酷么?仝则倒不以为然,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人,倘若不是死过一回,他的心,绝对不可能拥有现在的柔软。

  因为了解到生命的偶然和无常,所以才滋生出一点不多不少的慈悲,不过也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那点子时隐时现的悲悯,尚且还不足以成为他在世间行走的羁绊。

  这夜谈话结束,仝则回到房间安稳一眠,一觉睡到天亮。再睁开眼,太阳已升起来,温煦的光拂在他脸上。想到即将离开承恩侯府,心里倒也没有不舍,因为他知道,前方会有更长远和宽广的路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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