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刚加速的心跳,实在是再明确不过的证据,他惊觉自己对裴谨安危的担忧已超乎想象。急忙又宽慰自己道,就是出于对朋友的关怀也没什么大不了。
宇田见他半天不言语,也不觉有异,只笑道,“想什么那么出神,我正要做两件chūn装来穿,还约了个朋友来你这儿谈点事qíng,那人和我极熟,一会儿我自己带他走走看看,顺带帮你做个活招牌。”
那敢qíng好,仝则笑着道谢,脑子还没转过弯,等见了他那位朋友,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宇田贼不走空,借他的地方来约见自己的老qíng人,那位成安君李洪。
李洪对做衣服没什么兴趣,随便敷衍两句,目不转晴只盯着宇田看,那眼神像是鹰隼见了走兔,一望过后便再也挪不开了。
仝则见状,当即寻了个幽僻的房间,让那两个人自行畅谈去,又嘱咐两个小伙计把眼睛耳朵闭起,嘴巴封紧,无论发生什么,一概只装看不见听不见。
后半天陆续来了不少客人,他自去招呼,等收了几个订单忙活完,便看见游恒从楼上一溜小跑下来,脸上的表qíng堪称五光十色,走到柜上破天荒寻了面镜子,揪着耳朵照起个没完。
仝则心qíng正好,怀着促狭笑看热闹,“后头有挖耳勺,尊耳是被堵失聪了?还是不小心生了几个疥疮?”
他没说痔疮,自觉已算是留了口德。
游恒一脸衰相,摩挲了好一会儿,扭过头忧心忡忡问,“看了不该看的要长针眼,听了不该听的,耳朵里不会也生什么东西吧?”
仝则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你听见什么了,莫非隔壁院子里,公京巴儿又对着母的耍流氓了?”
游恒呸了一声,“是俩公的,还是大活人,简直……简直就是活chūn宫,要说老子这纯qíng的耳朵,生生被玷污了……”
仝则先是一愣,随后想到楼上那二位,忙笑着打岔,末了还是叮嘱了句,“听过就忘吧,也是对苦命鸳鸯,往后见了脸上别带出幌子,那位亲王还是三爷用的着的人。”
“这个我当然懂,”游恒苦着脸哀叹,“就只可怜我一个huáng花大少,早起没看huáng历,要说没事上什么二楼……”
一句话没完,他忽然收住声,瞳孔都放大了,仝则顺着他目光看去,见仝敏俏生生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们这边,手里还捧着一件叠好的藏青色长衫。
“哥,”仝敏这一声叫得痛快,“游大哥,”这一声更脆亮,犹带着一点点婉转。
“前儿你不是说起铺子里忙,我哥也没空给你们做衣裳,眼看着要开chūn了,我做了件薄衫,你要不嫌弃先拿去穿,就当是多谢你上回帮我赶走那帮混混。”
眼见着huáng花大少整个人都傻了,仝敏越发大方地笑道,“不去试试么,要有不合身的地方告诉我,我现去改还来得及。”
身边现放着个裁fèng,她还要亲手改,可见这诚意有多足了。
仝则推了推旁边呆滞的人,笑出了满身的嘚瑟,“看来我也得小心了,这么下去,不定哪天也是要长针眼的。”
第39章
一句调侃罢了,瞬间石化了万军丛中过,刀剑不沾身的铁打硬汉子。
其实仝则玩笑开得委实有点过,仝敏今年论虚岁不过才十四,古人虽然都早熟,她到底也算还没成年。只是想起林妹妹和宝哥哥定qíng是在几岁?红楼里的年纪历来是个谜,可也总归不过是在中二的岁数上。况且就算放到现代,初二女生谈场恋爱,折腾得要生要死也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游恒是正经才过二十,偏生吃亏在长得成熟,好在世上单有一种女人就好这一口。此外这类长相更有个明显优势,一般过了四十,看上去依然如三十许人,这么想想,上苍造物其实还算相当公平。
而仝敏作为普通市民阶层的一员,挑丈夫可选择的余地并没多大。与其找什么媒婆冰人的做介绍,倒不如在熟悉的人里拣个靠谱的。当然这是后话,一切还得随缘看造化,至少游恒的人品,目前看,仝则是十分信得过。
就让这两个人先当兄妹好好相处吧,筹谋了半天,仝则想起自己的“终身”还没着落,禁不住望着那二人窃窃私语的背影惆怅了一刻。
太阳xué在此时,又全力配合地猛跳了几跳。
不过真正令他头疼的,还是时不常惦念,却唯恐真见到,偏又会在夜半时分不期而至的裴谨。
裴谨总是突如其来,仝则对他的行踪和想法始终都猜不大透。
以裴谨的身份,合该从大门长驱直入,然而他没有,裴侯爷选择了走后门,游恒来敲仝则房门时,他才刚洗完澡,连头发都还没擦gān。
不能披头散发去见人,仝则忙不迭梳了个发髻,仓促间梳得有几分乱,这厢刚要抬脚出门,余光瞥见镜子里的自己,他又顿住了步子。将头发重新打散,一丝不苟地再梳好。那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头皮,一绺绺被他拽得又疼又紧。
裴谨坐在会客的房间里,舒展着长腿,见仝则来了,便是一笑。后者恍惚间觉得那笑容里少见的,透着一抹慵懒的倦怠。
裴谨看他一眼,“有没有打扰到你?”
怎么会,老板传唤,应该随叫随到,这点职业素养仝则自问还是具备。摇摇头,他微笑着招呼他,“三爷用过饭了吧,想喝点什么茶?”
裴谨歪头想了会儿,“有酒么?”
难得上司有要求,仝则没犹豫,去拿了一瓶宇田送来的,据说是岛国最好的酿酒师傅做的清酒,这玩意度数不高,应该不至于把人喝醉。
斟酒的功夫,仝则靠近裴谨,闻出他身上已有少许酒气,不是从呼吸间传出来的,而是从衣襟上,或许只是因为在酒局上浸yín时间长了才沾染的。
好在那味道不难闻,或多或少还给其人平添了点俗世烟火气。
“我从外面应酬回来,想借你这里醒醒神,不过今晚月色很好,有没有兴趣,出去散步?”
拿着酒壶酒盏么?不知裴谨这出看月亮又是什么意思,倒是碰触到兜里揣着的银票,仝则指尖微微发凉,半晌才笑着说好,“我刚好有件东西要给三爷。”
“还钱么?”裴谨抬眼笑看他,伸手接过来,清清楚楚,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或许数目并不对,但能还一些是一些,仝则很客气的说,“我粗算过,其实应该不止这个数,三爷要是有空,麻烦打发人给我送笔明账,少了的部分,回头我再补上。还有这店面的租金……”
“差不多,账清了。”裴谨利落的把银票揣起来,“我不惯算这些,你也只用还我那三百两,既然多给了,我当利息收下。你不欠我什么了。至于店面,今后你还要继续做下去,咱们之间有合作,就算是我应该付出的。”
说完起身,轻轻拍了拍仝则的肩膀,“走吧。”
真要出去看月亮,站在不大的前院里,周遭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怠慢贵客可不好,仝则看看光秃秃的四下,回身道,“我去拿椅子。”
“不用,”裴谨一伸手拽住他,手指箍在他的臂弯处,那上头倏地就是一热,“坐了老半天,站一会儿也不错。”
放开手,他继续温声说,“你平时都不出来散步么?”
仝则没这习惯,最多是在房间里做点无氧运动,至于chūn夜里赏月漫步,现代人怕是早遗忘了如斯好qíng致——污染严重起来,相对五米人脸都看不见,何况是月亮!
所以看星星谈理想,真该算是极其奢侈的làng漫。
仝则摇摇头,裴谨接着一笑,“听人说,你小时候喜欢天文。”
于是便邀他来看星星月亮?可惜,那是此身原主的喜好。
仝则才要解释,裴谨已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从前的事你都忘了,人会改变,嗜好也会,重新开始没什么不好。”
他对着仝则这样说,仝则难免疑心此话像是大有深意,仿佛是明晰了什么,又仿佛只是纯粹的一句赞颂而已。
蓦地一阵风刮过,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有花叶簌簌而下,裴谨抬起手臂,自仝则头上拾取一瓣摇落的白色小花,暗香浮动间,暧昧陡然而生。
之后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是带着风帽的那种,一扬手披在了仝则身上,趁着对方怔忡着,将帽子也一并为其系好。
隔着一层不算厚的棉布,仝则听见裴谨的声音缱绻而温柔,“头发还湿着,小心着凉。”
所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猝不及防,可仝则已然从脖子到身体,彻底僵成了一根棍子。
必须想点话题来冲淡这种气氛,他绞尽脑汁,目光落在裴谨身上,见他没着朝服公服,身上只穿了件至为普通的石青色箭袖曳撒,便想起这个人一贯jīng致却分毫不张扬,以他的身份来说,简直称得上朴素无华。
仝则急中生智,略微生硬地转换起话题,“三爷很喜欢这件衣服,我看你穿了很多次。倒是官服却好像不怎么上身。”
“我不喜欢红色。”裴谨说,“也不喜欢太显眼,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你是谁?我不惯做这类事,的确也不大在乎所谓华服。”
“那三爷在乎什么?”鬼使神差,仝则问出这么一句。
“在乎权利。”裴谨转过头,眉眼都含笑,好像在说qíng话似的,“军政大权,皆在我一人之手,其后四海升平,人人富足。”
前者是他的权力yù,后者是需要依靠权力去实现的美好乌托邦。
裴谨说完,仰头喝下一口酒,“你呢,在乎什么?”
“华服,美食与美酒,”仝则笑,“赚很多钱,买喜欢的东西,看着别人都漂漂亮亮。很没出息吧,都是三爷不在意的些微小事。”
裴谨朗声笑出来,“也不能这么说,我也一样会贪靓,只是没人替我cao这份心,比如衣服,其实要看是谁做给我穿。”
仝则忽然有些后悔把话题引向这里,可又不大服气,“早前,我不是给三爷做过么?”
裴谨不说话,只是凝视他。无声中对望,仝则一下子明白了他眼神里的含义,于是自己脱口而出,“那些是三爷让我做的,不是我自己主动做的。”
裴谨笑了笑,轻轻点头。一切不言自明,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可以不费力气。
两下里沉默的片刻,裴谨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花花绿绿的,印刷很jīng美,递给仝则,“后天在广济寺有场拍卖会,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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