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咽了口唾沫:“我有个办法。”
沈识微道:“你?”
我没空计较他这轻蔑态度:“如今也只能田忌赛马了。”也不管这个世界有没有田忌:“我们分开走,他们大概会分开追。如果大个子的那个来追我,你跟那小个子的一对一,能打得过吧?”
沈识微的面颊似在抽搐:“秦师兄!我说那大个子武功低,是较之我。要换了对手是你,怕他的武功怕再高没有!以你的能耐,你以为能过上几招?”
我道:“你也别太瞧不起人了。百招上下大概能行,打不过还能跑呢。你看见我刚才拦住他了么?”见他不答,我又道:“……你还记得我打中过你一拳么?我最近,我最近有点不一样。”
不过几拍心跳的时间,我却觉得漫长如经年,沈识微终于缓缓开口:“你又有几成胜算?”
我壮着胆子道:“十成!”
沈识微冷笑出声:“可我没有十成的胜算!若我来不及回援怎么办?”
我打个哈哈:“不会的。我信沈识微绝不会输。你也信一回我绝不会死吧。”
我已如此放低姿态拍他的马屁,但沈识微还是不为所动。
他盯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字道:“要是那个武功高的去追你呢?”
要是那个武功高的来追我,那就是必死之局,但一命换一命,沈识微应该也gān掉了那个大个子,再迎战武功高的那个时,胜算总不止才三成。
十有八九是小胖子一役引来了这两个怪物。既然是我自己闯的祸,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沈识微替我买这个单。
这话我说不出口。避开他质问的目光,我慡朗地哈哈大笑:“哪有这么倒霉!趁他们还没追上来,就这么办吧!”
沈识微却仍是盯着我看,直到我又催了一次,他才生硬地答道:“走吧。”
可我真能过上一百招吗?
从树上坠下,到在雪壑中躲避,不过数分钟过去,那股通达已越来越淡,越来越散。就像是头天晚上一个激动的梦,颤栗的jī皮疙瘩还残留在皮肤上,可一睁开眼,就再记不得梦里人的脸。
和沈识微分手,我朝南狂奔,不久就听到身后追来的雪爪刺破积雪的嚓嚓声,偷偷回头一看。
叩谢诸天神佛。
是那个大个子!
破雪声近了。啪嗒一声,是他踩过了我刚才踩断的枯木。
破雪声更近了。我踢上一洼碎冰,冰块飞旋,打进前面的枯糙。片刻之后,同一洼碎冰被他踢中,击中了我的腿肚。
破雪声已贴在了我的耳边。我不敢再回头,只怕一回头,就要撞上那张huáng铜鸟面,和我自己扭曲的镜影贴个正着。
而破雪声停了。
没有风,什么声音也没有。叩动耳膜的,只有我自己血的奔流。
似在隆隆。
我的心脏也停了。
分不清是冷还是热,大汗涔涔而下。
我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去。
那大个子站在离我不足十步的地方,死物般动也不动。
不知对视了多久。他身子一折,向后劲she。像有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腰肢,要攫他回地府。
不能让他到沈识微那边去!
来不及想,我向前猛扑,片刻之间,攻守逆转,眼见要变成我追他逃。
但这不过是刹那。见我奔来,那大个子双臂一展,猛然停住,红袍飞舞,被劲力灌得如同风帆。我踏进铁般的雪泥,生生止住去势,此刻离他不过五步。
虽说隔着面具,但我却能看见鸟面下腾起一个越拉越大、得意洋洋的笑容。
分兵之计,被看穿了。
但他并不打算驰援战友,而是定定地盯着我,像秃鹰盯着濒死的骆驼,正在选哪里好下口。
大概我刚才一掷所致,他脸上那根长长的鸟喙歪向了一边,面具上慑人的恐惧dàng然无存,只留下了滑稽。
逃无可逃,算无可算。
我却忍不住捧腹大笑,也不知笑了多久,直到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好笑了为止。
我抓雪擦了把脸,空山回dàng着我的声音:“来吧!”
阑gānyīn崖,挂下千丈冰。冰崖如刀,直刺晴空,长影倒扑,像是割来了一片暮色。
我和那大个子就纠缠在这片暮色里。
他受了沈识微偷袭,腰身僵直不便,一手弯刀舞得荒腔走板,但仍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
虽说我俩体格不相上下,他却似力大无穷,朴实无华地一击直劈,我两手去接,也震得虎口发麻。硬拼了七八刀,我的两臂酸麻得几乎要从躯gān脱落,弯刀上满是缺口,成了把锯子。
接一刀,退一步,脚下的雪坡越来越倾斜。那大个子刻意把我往坡下赶,我一脚踩空,终于让他找到个机会,正蹬在我的胸口。
崖下是个冰斗,我顺着斜面滚了几圈,终于稳住自己脸朝上。看那大个子举着弯刀奔来。
我和他已越战越偏,若是下到这冰斗中,哪怕沈识微回援,也未必就能找到我。就连我最后一丝生机,这大个子也要斩断。
我滑进斗底,脑袋结结实实撞在一块大石上,趁敌人未至,忙抢着翻身站起。举目望去,只见三面都是陡坡,一面是腾着白雾的悬崖。好一个天然的斗shòu场,若这大个子鸟德要把我的xing命啄个gān净,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餐盘。
难道最终我要死在这里?
叫我怎么甘心!
我趁那大个子滑下陡坡,举刀突刺,取他左肋。他腾身一斫,砍在我的刀面上,我忙向后退,他站稳身子,又连连向左劈了几刀。
他武功虽远胜我,但有伤在身,未必就不可战胜。
一定还有机会!
大个子踏上一步,我蹭蹭蹭反进三步,贴着他滴溜乱转。他既转圜不易,我豁出命来近身厮缠,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这一招竟然见效,突击之下,bī得他回防了好几次。
但短短几次jiāo锋,大个子就沉住了心。和方才狙击沈识微同样冷静,他在雪中凝立不动,我若出刀,他才出刀,我若闪躲,他理也不理,但我一停下,他手中的凶刃便挟雷霆之怒砍来。
也不知这算是过了多少招,够不够我对沈识微许的诺。我的肺像破了的风箱,呼哧乱拉,但再也榨不出氧气。虎口淌出的鲜血撒得周围的雪地星星点点。这是过去的我狂奔了五公里后的感受,当我成了秦湛,我就再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疲倦。
我是在从骨髓里拧出毅力。
但一定有破绽!一定有破绽!
他又接住我的一刀,横刀左劈,bī我跳回右侧。
和他斗得越久,我就越觉得他招数里有说不出的违和。他越是冷静,那违和就越像藏在衣fèng里刺手的断针。
我yù反绕他后背,他欺身横纵,肩头直撞我的肩胛,一声闷响,我连连后退。
到底在哪里,快找出来,快找出来!
他的刀再向左劈,撞上黑岩,爆出一串火花。
左边。
我颅穹下炸亮了灵光。
为什么总是左边?
我转身向着悬崖的方向狂奔。那大个子见我逃往死地,也不急着来追,一步步慢慢bī近。
而我终于得了片刻喘息,好把他仔细看个清楚。
白雪红袍,鲜明夺目。钢刀反着光,正刺着我的眼睛。同样刺眼的还有他那扭曲的铜面具。他的腰胯受了伤,走得僵硬。
我突然又觉得一阵止不住的笑意。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原来如此,这就是破绽。
这次他再扑来时,却是刀刀相接,不容cha针。
我手忙脚乱地躲开第一刀,扭头继续往后跑。没跑两步,脑后刀声呼啸,忙俯身一矮,但手足无力,仆倒在地上。我来不及把嘴里的雪泥吐出来,忙向旁打滚,果不其然,弯刀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剁下。我在地上如只反肚乌guī般手足并用,滴溜打转,倒是乱了大个子的路数,居然让我逮了个机会,乌龙绞柱,又爬了起来。
一步一步,离悬崖越来越近了。
沈识微击伤了他的腰腹重地,我以为这就是我的救命稻糙,牢牢抓住不放。却没注意到,他伤的岂止腰上一处。
为什么他总把我赶往右边?为什么没有受袭,他还是牢牢护住左侧?
他的铜鸟面扭曲不堪,除了可笑,我再没仔细看过。
现在我终于发现,他左边的眼dòng里,不是一只爬满血丝的眼睛,而是一片血红。
我的那一横掷,不仅弄坏了他的面具,还伤了他的左眼。
崖下冷风从脚跟袭来,像是一张巨口在仰chuī。
我翻滚奔逃,雪块被我踢得滚进崖底。而大个子又高举起手臂。刀要来了。我举刀相格挡,锵的一声,震得我浑身的骨头都在共鸣。这次虎口撕裂更深,再有下一次,我一定再抓不住刀柄。
我抹了把汗,擦得自己满脸都是血污。大个子的独眼里闪着凶狠和蔑视的光。刀再来了。最后一次。
我反撞向他怀里,左边,左边!
大个子刀锋一斜,向左边削去,我背上的皮ròu连同衣服一起血淋淋地飞起。我反手去格,而他正劈了下来。
却没有让人齿酸的金铁死战声。
因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手上已没有刀了。
弯刀脱手飞出,打向他右眼。
我全身往下一挫,拼命远离刀锋,那止不住的刀势,只能用手臂生生扛住。
而等我的手臂吃进刀刃的瞬间,他的眼前一定是一片黑暗。
对人类而言,有没有比黑暗更可怕的事qíng?
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横踏一步,向右趋避。
而只需要片刻的动摇就够了。
我不顾背上血ròu模糊,拼命撞在他的小腿上。
只是他忘了,光明的右边,才是真正的险地。
那边是悬崖。
雪霰喧腾,鸟面和红袍在rǔ白的雪雾中下沉,慢得不可思议。我拼命的向后退,爬过的地方,一路都是血痕。在大个子彻底从我眼中消失的瞬间,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寂静冷山中轰雷一般。
那是长长的绝望惨叫。
我和这大个子生死相搏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原来他也会发出这么惊惶的声音。我蜷曲在坚实的大地上,想象着他身下呼啸的狂风。狂喜比疼痛更热辣辣的冲击着我的每一寸神经。
我活下来了。死的是他。我活下来了!
但不容多歇,我粗粗裹了裹伤,勉qiáng止了血。往来的路上走。刚翻上冰斗,就看见崖影外的亮地走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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