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
女官走到琳怡跟前向琳怡行礼,“康郡王妃,太后、皇后娘娘传您过去。”
等待了好久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琳怡跟着女官步步前行,身后是一片静谧。大幕已经拉开,惠和郡主、献郡王妃等人满心焦急,那些在整件事后推波助澜的人如今就等着看结果。
琳怡走进内室,太后娘娘端坐在软榻上,正在捻手里的佛珠,皇后娘娘在一旁坐着说话。
琳怡上前行礼,太后娘娘不动声色地让琳怡起身,女官忙端了锦杌过来,琳怡欠身坐下,只等着太后娘娘说话。
女官将内室的隔扇关上,太后娘娘这才道:“皇后的病还是康郡王妃进的药才能好。”脸上平和没有特别的神qíng。
皇后这才笑道:“听说康郡王妃药膳做的也好,哪日说几样给女官,让御厨房也做做看。”
琳怡忙恭谨地道:“都是妾身在家里乱做的,不敢拿到娘娘面前。”
皇后就笑了,又问了琳怡周婶娘和广平侯家老太太的qíng形。
琳怡一一作答。
皇后喝了口茶,脸上表qíng微紧,“这几日有些话传到本宫耳朵里,和姻家有关,正巧今天你在这里,就将你叫来问问。”
琳怡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人一急眼睛也红起来,“皇后娘娘刚刚妾身也听到有人说,是妾身乱传姻家之事才……才有了今日之乱……妾身不过女流之辈,哪里有这个本事,那些话妾身更是闻所未闻……妾身师从姻语秋先生,自从姻家进京,妾身与先生见面甚少,就是为了避嫌,可毕竟妾身和姻语秋先生有师徒之宜,总不好就断绝往来。”
皇后娘娘迟疑了片刻,“姻语秋先生怎么会急着回福宁?”
琳怡这才低声道:“也不知妾身该不该说,妾身也是不经意才知晓的。”
太后娘娘抬起眼睛慈祥地道:“你但说无妨。”
琳怡紧张地用帕子擦擦鼻尖这才道:“姻语秋先生收到家里的信,姻老太爷要进京里来,姻老太爷身体不好先生担心路上有什么闪失,再者姻家进京只带了几个下人,姻语秋先生这才从京里找了个镖局去接姻老太爷。”
太后娘娘有些意外,皇后娘娘也惊讶地道:“原来是这样,姻老太爷怎么会突然进京来?”
琳怡摇头,“妾身也不知晓。姻老太爷从福宁早就启程了,只是路上病得重了也就耽搁下来。”
太后娘娘仔细地听着。
琳怡接着道:“听姻语秋先生说,姻奉竹公子这些年在家中写了本《律疏》,姻老太爷进京大约是跟这本书有关。”
皇后娘娘看向太后娘娘,“《律疏》?”
律疏一般是对当朝律法的详解。也就是说姻家还是有报国之心。
琳怡道:“妾身这些可从来没敢说给旁人听,那些关于姻家的流言更不知是从何而起。”
康郡王妃刚才说的这些,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没听到过只言片语,若是康郡王妃四处乱说,这些话却藏的这样严实。
皇后娘娘道:“传言本来就不可信。”
有心人什么话不能利用?陈家和姻家的关系本就容易生闲话……
琳怡用绢子抹眼角,“前些日子妾身给皇后娘娘做药,外面还传妾身和郡王爷不合……妾身的娘家也十分担忧,妾身的祖母还因此焦虑病了,妾身是有口难言……有些话深了不是,浅了也不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深了不是,浅了不是,这话是像说内宅。
虽然说内宅不能搀和政事,但是有多少官员是因后院起火毁了前程。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就因提前将朝廷yù任命的总兵官人选泄露给了夫人,夫人又在内宅宴席上传开,皇上得知龙颜大怒,才会将掌院学士免职。
这件事曾闹得沸沸扬扬。
康郡王妃生在勋贵之家应该知晓这里面的厉害。
在朝为官嘴要严,当家主母也不能含糊。
话说到这里,女官进来禀告,“太后娘娘的软轿到了。”
外面的儒生已经被清开。
伺候太后娘娘的内侍忙去安排暖轿。
太后娘娘临起身之前看向琳怡,“你小小年纪也是不容易……不过你也不要因此心生怨怼,哪家的主母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些事还要好生向长辈学着。”
琳怡忙行礼应承。
太后娘娘起驾回慈宁宫,琳怡也就从内室里退出来。
“怎么样?”献郡王妃为琳怡捏了一把汗。
琳怡颌首,“没有责骂。”
献郡王妃这才松了口气,“真是吓死人了,我的腿现在还软着,亏你还能安安稳稳地走出来。”
就算再镇定也免不了要心跳加速,手脚冰凉。
蒋氏捧了一杯热茶过来,琳怡接到手中道谢,喝口茶,琳怡觉得心绪平稳了许多,再抬起头看蒋氏,不知道怎么的,又一次对蒋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仔细思量,她不可能和蒋氏见过面,算上大大小小的宴席,也没有和蒋氏有过接触。
这是为什么?
……
北海的主政殿里,内侍向皇上禀告,“太后娘娘已经启程回慈宁宫,御辇也准备好了,皇上是否摆驾回宫。”
皇帝从奏折中抬起头,吩咐内侍,“先将皇后娘娘送回去,朕一会儿再走。”
内侍低头喝应,慢慢地退下去,关好殿侧的小门。
大殿里剩下了郑阁老、翰林院掌院学士和姻奉竹。
“外面儒生的话可讲给姻奉竹听了?”皇帝淡淡地问郑阁老。
郑阁老道:“微臣已经原原本本说给了姻奉竹。”
大殿里一阵静谧,皇帝放下手里的笔,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腕,这才抬眼看姻奉竹,“你说说,对今天之事有什么想法?”
皇帝的声音似是平和又似是含着雷霆万钧之势。
“是臣庶之错。”
皇帝仿佛此时并不想说出个谁对谁错,而是站起身撩开身后的青布帐幔露出里面的书籍,随手拿出一本,“朕小时候就已经在宫中藏书阁里来往,听说如今的藏书阁是前朝皇帝的私库,里面曾藏满了金银珠宝,我大周军队入宫打开私库时,里面银子已经变黑,就是如此,前朝皇帝也不肯将银子拿出来做军资,”皇帝将手里的书放回原处,“朕听到的事许多都带了个人评断,也许不实,你姻家曾是前朝重臣,今儿就说句公道话,此事是不是真的。”
第一百九十章 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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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生机
皇帝静立着,姻奉竹低声道:“臣庶也听长辈说过,实有私库到了灭国的时候也曾拿出一些做军饷,宫里内侍偷出去的更多……”
皇帝没有将话听完,“朕在西华门内武英殿设钦定殿本刻印,凡出刻之书都jiāo由朕御览之后方可刻印或jīng抄。这几**所看到的书朕皆看过。”
姻奉竹听得这话更加恭谨,“圣上之勤政,自古少有。”
皇帝笑一声,“你倒会说话,”说着转过身来,威严的目光如深潭,忽然之间声音挑起来,“朕恨不得杀了整个姻家。”
姻奉竹听得腿一软立即跪下来,“臣庶有罪。”
“你是有罪,”皇帝挥挥手让内侍将厚厚地一摞文书拿上来,“自从大周朝建立之后,从太祖皇帝开始,我成祖、高宗皇帝在位皆有奏折报你姻家念念不忘前朝,不肯真心归顺我大周,你姻家人虽然避世,却心怀忤逆,江南儒士均效仿你姻家,前朝科举时江南考生占大半,到了本朝江南考生可忽略不计,你姻家在其中居功甚伟。”
皇帝拿起一本奏折掷在姻奉竹脚下,“太祖有训言,我大周朝皇帝不能撕毁奏折,这本奏折就是高宗皇帝撕毁之后由内侍重新粘好入档,我高宗皇帝宽大,尚看了此折动怒,若是换了前朝那亡国的皇帝,你姻氏早已经灭族,”说着顿了顿,“我可以杀你,并不似外面那些儒生说的,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现在不屑杀你,我要让你们瞧瞧,你们的目光到底有多短浅,打着儒士的名号,似是有忠君报国之心,实则是愚不可及,”说着吩咐内侍,“带姻奉竹和朕上团城。”
皇帝走上团城,姻奉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台阶走到半路却不小心一个踉跄,旁边的内侍忙伸手来扶,皇帝低头撇过去,脸上划过一抹冷笑。
高高的团城,站在上面能观整个北海,还可眺望京城。
“姻奉竹,这个江山可曾变过?这土地、百姓是不是也因大周朝更变了?或许这些都没变,只是大家没看清你们姻家逐名之心。”
姻奉竹听得这话忙跪下来,“臣庶是愚不可及。”
“朕赐你忠勇侯你可知为何?”
姻奉竹叩首道:“皇上是让臣庶知耻。”
皇帝冷笑一声,“你倒还知晓。才子的名声还不算白得来。”
姻奉竹这些日子跟在皇帝身边,知晓皇帝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去南书房,晚上宫中众人都歇下了皇帝还在批阅奏折,光是这样亲政就不知qiáng于前朝皇帝百倍,心中已经彻底折服,只是忠孝难以两全,昨日听康郡王一席话,而今就听得皇上这般说法,再看京畿儒生因姻家高抬孔先生闹事,心中一时羞愧。
“你们江南的才子,不愿意为我大周朝效命,整日聚在一起妄谈政事,”皇帝走到姻奉竹身边,低头看姻奉竹,“这就是你们的忧国忧民?没真正为百姓做事,没资格谈国谈民。”皇帝头也不回地下了团城。
姻奉竹低下头,这番话和几年前康郡王说的何其相像,“皇上,臣庶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没有止步,越走越远。
……
琳怡回到康郡王府,巩妈妈迎上来道:“郡王妃总算回来,可担心是奴婢了。”广平侯府已经遣人来问了几次,她又听说外面什么儒生闹起来,心里更加害怕。
琳怡换好衣服,梳洗好卸下钗钏,这次终于可以松口气。
巩妈妈还在等着琳怡说话。
琳怡微微一笑,“我没事,让人去广平侯府那边说一声。”
巩妈妈这才安心道:“奴婢这就让人过去。”
经过今晚,从前的局面该有所改变,多亏周十九想起来姻奉竹一直在写《律疏》。借此想要保姻奉竹一命,虽然不容易,索xing皇上对这个始终不能臣服的姻家起了征服之心。一心想要折服姻奉竹,于是这些日子一直将姻奉竹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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