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博裕赶紧道:“不妨的,只一道吃顿饭罢了。”
陆质却关心道:“七郎你怎生没去京城呢,国子监也应开学了呀。”
沈七摇摇头,低声道;“祖父怕是近日便要不成了……”
这回宁博容也惊奇了,那老爷子,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啊!
“所以,我只是来陪他最后一段日子,家父请了医中圣手来给祖父看过病,却是不成了,不过这一月余的时光罢了。”说着说着,沈七的眼圈就渐渐红了,“是以,哪怕他如今行事越来越荒唐,也只能纵着他,总要让他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开开心心的才好。”
宁博容真心道:“不算什么,老爷子不过是爱吃,哪里称得上荒唐。”
顶多有些唐突,但是他们与沈七本来就认识,也算不上太过分。
“是啊,他原就喜欢吃,平日里舌头最为挑剔,今天却吃了这么多!”沈七笑了起来,“祖父隔着这墙便闻到了那诱人的香味,于是怎么着都要过来,谁都劝不住,我只得派人来打听,巧的是恰好听说宁表兄今日乔迁。”
宁博裕直接道:“我阿妹还要在这里住两天,若是不嫌弃,尽可以同老爷子一块儿来这里吃饭,反正也只我兄妹并陆世兄三人,不妨事的。”
“多谢宁表兄。”沈七又是深深一揖,他自是可以听出宁博裕话里的诚心诚意。
宁博容也有些可怜那个面容上丝毫看不出将死之态的老人,她本不是太容易心软之人,但对老弱,寻常人总会有那么几分同qíng之心的。
这边正在说话,那头一辆低调的马车也已经驶入理化县。
车中左重与刘湛正对弈,刘湛执黑,左重执白,而一向极讲风度的左重这会儿鼓着双颊正生气,“臭小子,让一下我又怎样!”
“左师,我又赢了。”刘湛一子落下,轻轻笑道。
左重即刻道:“不下了不下了!”他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的瓢泼大雨,“理化县到了,我们是去客栈还是去县衙?”
“都不去。”刘湛淡淡道:“去进乡街。”
左重瞪大眼睛,“好小子,这就直接去?”
“怎么不能去?在理化县我又不认识什么人,如今我在万里书院求学,且他们乃是我姑父的弟妹,我怎就不能住到他们家去?”
“咦,慢着,你竟比那丫头低上一辈!”左重忽然道。
刘湛点点头,笑了起来,“那又如何?”
“……不如何……”左重嘀咕着,瞧着马车一路毫不犹豫往那方向去了。
瞥了一眼身旁,刘湛沉稳地将棋子都收了起来,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动作从容舒缓,这四郎呵,小小年纪,竟是一身难以言喻的皇家气势,只是平日里被那温文尔雅的外表掩盖起来了而已。
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丫头啊,被这人盯上,连他都觉得心中有点儿寒来着……
☆、37·对坐首谈
冒着大雨到了理化县进乡街的马车停下,仆从前去叩门,左重才整了整衣衫,不多时就被陆质亲自迎了进去,宁博裕去了县衙,宁博容又是个小姑娘,陆质只得暂代主人职。
宁博容看到左重的时候是惊喜,看到刘湛那就是惊吓了!
她很清楚这位是重生的,为什么这会儿跑到理化县来?而且脸色还不大好的样子……会有事发生?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也有点变了。
“你来做什么?”
刘湛一怔,总觉得宁博容这时候……有点凶啊!心中却苦笑,她虽救过自己一次,却好似对自己没什么好感的样子,但除了最初相遇的时候有些不那么美好,自己并未得罪过她吧?
“有些事要来看一看。”心中如此想,面上却愈加温文尔雅。
可惜宁博容从来不是那等会被表象欺骗的人,依旧怀着十二分的警惕,脸上却更诚挚了几分,“有些事,告诉我也是无妨的,若是有麻烦,也好一块儿想想办法。”
因宁博裕去县衙了,只有陆质在旁,他却不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宁博容一向是很有办法的好么!
不仅是他,阿青阿郑亦然,跟着宁博容那么久,不知不觉间,他们压根儿就没法将宁博容视作普通的八岁小姑娘了。
于是宁博容这般说,他们还顺带点了点头。
刘湛觉得有些好笑,却也认真回:“若是真有事,我自会和你说的。”
骗人。
宁博容撇撇嘴,见刘湛一时不肯说,只得先去预备哺食了。
因要宴请柳老爷子和沈七,现在又多了刘湛和左重,这一顿就必须愈加丰盛些,幸好阿杏朝食后就出门,才弄了些好食材来。
宁博容刚跨进门去,就见到一个穿着粗麻袄的妇人正与张厨娘说话。
“小娘子来啦!”看到她,张厨娘赶紧迎上来。
“这是?”
张厨娘笑道:“这是镇上王渔翁家的媳妇,王渔翁可是镇上打渔的一把好手,崔管家让他家的来送鱼哩!”
宁博容点点头,笑道:“外面下大雨,又到哺食的时间了,这位婶子也早点归家去吧。”
那妇人见到主家来了,连话都不大敢说,赶紧行过礼就出了门去。
见她走了,张厨娘利索地将那妇人送来的鱼都处理了,一边道:“小娘子,方才那王家媳妇说,今年的江堤那里不大正常呢。”
宁博容一怔,“什么意思?”
“她也不大懂,是听她公公说的,王家老爹是这理化县上的老渔人了,今年这江水比往日里浑浊,水也大,雨下了那么多天……”
两个字骤然钻进宁博容的脑海:决堤!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怎么都挥之不去,她几乎想立刻回到厅里去,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这回,她可是猜到了刘湛因何而来。
他是重生者,肯定会知道这一点——今年chūn连绵大雨,理化县决堤。
只是,理化县附近江面一向平缓,江堤附近也就几户渔民,并无人居住……想着这些信息,宁博容的心跳才平缓下来。
回头再去找刘湛吧,现在去说,当真太突兀了。
张厨娘是做面食的一把好手,这主食便用面,柳老爷子年纪大了,到时将面煮得稍久一些,也好克化。
给老爷子做的自是汤面,却并非一般的汤面。
朝食后,宁博容便让张厨娘炖了大骨汤,此时揭开瓦罐,便是一股浓郁的香味。
做这汤面,却与普通汤面并不同,不是简单放在汤中煮的,将张厨娘早就做好的手擀面下了锅煮熟了,再加大骨汤、酱料做的底汤,张厨娘以往从不知道,做一碗面,也能翻这么多的花样。
只加少许盐煮好的面捞出锅,沥水,浇上底汤,上再浇炒好的chūn笋丁并香菇末,添一簇水煮的翠嫩小青菜,又在其上放香喷喷的几片烤ròu,几颗小小的山鸠蛋,并鲜滑的鱼丸,最后加上些许香菜,这面闻起来就勾得人口水直流。
不仅仅这底汤是宁博容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浓香美味,就是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只一碗面,却当得色香味俱全的称赞。
除了这极花心思的主食,其余菜自然就以jīng致为主了。
“张厨娘,那jī可烤好了?”
“已经可以出炉哩!”
这个年代其他烹饪手段虽然简陋,对于炙烤这一项,却实在是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烤ròu是相当常见的ròu食方式,像此间厨房里,就有专门用来烤ròu的器具,别说是烤jī了,就是烤只小羊都不成问题。
外皮烤得焦脆的整jī被取了出来,吃法对于张厨娘来说也颇为新奇。
说穿了……就是片皮烤jī,没办法,这年代的人们吃jī吃鹅的挺多,养鸭子的比较少,所以这片皮烤鸭吃不到,吃吃片皮烤jī也是不错的,且这农家jī不比现代的ròujī,滋味上要鲜美许多。
一片片的jīròu和脆皮都被片了下来,jī壳却弃之不用,用事先准备的巴掌大的面皮一包,里面放上切得细细的大葱和脆脆的chūnhuáng瓜,此地huáng瓜尚未到收获季节,得到夏季才有,是以这如今称为胡瓜的chūnhuáng瓜却是从更南方的地方运送来,走的水路,尚且新鲜,却价格比鲜ròu还要昂贵,也只富贵人家才吃得起。
每一个小小的面皮卷儿都用一根烫过的韭菜扎起来摆在白瓷阔口小罐里,瞧着便圆滚滚的极丰满可爱,旁边再放上一小碟子甜面酱,就颇有现代jīròu卷的感觉了,只这jīròu不是油炸,而是烤得焦香美味。
另有腊ròujī蛋饼,切得细细的腊ròu丁混入jī蛋中摊成饼,又切成等三角模样,装盘放香菜点缀。
又有做成小笼包大小的包子,一笼八个,一半的香菇青菜馅儿,一半的鲜ròu蘑菇馅儿。
裹了小麦淀粉的江虾炸得金huáng苏脆,猪ròu芹菜煎饺一碟胖乎乎的犹如小弯月,新鲜的切鲙鱼片,也就是生鱼片,酱料芥末一应俱全,剩下的几尾小鱼做了烤鱼排,骨头都给细细挑了,最后一道凉拌芹菜,放冬菇、笋丁、香菜、木耳细细拌了,十分慡口。
宁博裕的这处两进院子并不大,但这厅堂却还算宽敞,陆质代主家招待客人,外面雨声淅沥,内堂却gān慡怡人。
刘湛原打算去找宁博容的,见沈七并柳老爷子上门来,就立刻改变了主意,他与沈七本就认识,且关系并不坏,这会儿却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略有些微妙。
这时宁博裕方才归家来,见一下子家中这么多人,略有些惊异。
原只有他们三个人的餐桌,一下子扩充到了七个,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子,也幸得刘湛与沈七皆是少年,宁博容更是八岁女童,这才显得坐下犹自宽敞。
待得吃食一上桌,柳老爷子便睁大了眼睛。
因此等汤面小食,他却是从未见过,虽这桌子吃食或不够大气,却着实新奇jīng致,且闻起来香得诱人,令人食指大开。
“这些个吃食是个什么名目?”柳老爷子忍不住问。
宁博容笑着一道道说予他听:“这汤面就叫什锦面,”又说了食材,只怕老爷子有忌口,但见他的模样,想来是没有的,“片皮jīròu卷、荤素两宜小笼、huáng金虾、月牙煎饺、鲜鱼切鲙、酱烤鱼排,只是些家常东西,寻常普通罢了,却登不得大台面的,只略有些新奇,还请柳翁尝一尝鲜。”
不用她说,大家自也开吃,便是沈七这等自小吃惯山珍海味,自诩从不重口腹之yù的,都一时吃得停不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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