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监察司公开审理两件大案——
一为原禁卫统领李瑞明案,一为右相姜chūn瑞案。
两人名字中虽皆有瑞字,但这个冬天于他们而言着实与所谓祥瑞丝毫没有关系。
李瑞明案实则朝中大人皆有耳闻,只是他被关起来那么久,事qíng渐渐平息之后,自然没有多少人再去关注他,然而,关押李瑞明的地方,却从未太平过。
“又逮到几个?”谢文渊轻笑道。
眉目清朗的青年沉声道:“这次有七个,拿着慎查司的腰牌进来的,被尤峰他们直接截住了。”
谢文渊微微眯了眯眼睛,“阿姐回来了,这里的事……也该收尾了。”
京城入冬之后,气温骤降,凄风冷雨不说,怕是不日便要下雪。
监察司的统领是含章公主,这等场合,她却避而不见,等到众人瞧见上座坐的是仍带着些许少年稚气的谢文渊时,便知道此事大抵是由他全权审理了。
李瑞明被带到殿上时,拒而不跪,到了这时候,他却找回了身为蓅目族的骨气,直挺挺地站着,却被旁边站着的尤峰巧劲弹出指间两枚石子儿给打得膝盖一麻,跪下来的时候差点儿仆倒在地,而且这一跪,竟是如何都爬不起来了。
谢文渊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反正这会儿他也不需要李瑞明认罪或者如何,将他放出来不过只是个展示的工具罢了,现如今他们手上人证物证俱全,哪里还需要李瑞明的态度,他再硬气再有骨气,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替我请胡大人。”
“是。”
当一身láng狈的胡大人被扔到堂中,众人才悚然而惊,之前丝毫没有听到风声!
不仅仅是胡大人,牵连其中的京城官员足足有十七人,在今日之前,竟是根本没有半个人知道,可见监察司保密之严。
这一场审理没有半点可质询的余地,人证物证俱全,包括与异族来往的书信,又或李瑞明曾与某位大人来往的见证人,甚至是某位大人的心腹谋士,都成了指证他们的关键点,最叫人惊异的是,有一个人牵涉其中,却并未出现在此地。
“昭王láng子野心,勾结异族,试图入主中原引láng入室,物证人证确凿,监察司已经签好文书,原想将他下狱等待裁决,谁知他已放开边城,引异族入关!”谢文渊的口吻严肃起来,“监察司已派人前往边城,此案暂搁,只判处李瑞明极刑,即日处决!”
等到判决令出,张榜公示于京城新建的公示栏内,不仅惹得百姓议论纷纷,更让朝中大臣颇有不安之感。
“这朝中大事,何以要这般让百姓知道?”
“张榜公示,会否丢了朝廷的脸面?”毕竟李瑞明可是在大晋那么多年,甚至做到禁卫统领的位置却无人发现他的身份,这在朝中大臣眼中,都是一件相当丢脸的事。
“不仅如此,你们可曾听说,往后朝中大事,钜细靡遗,皆要张贴公示呢!”
“这也太过了吧?朝中大事,岂是庶民可以窥探?”
“我也不知,听闻内阁正就此事进行讨论。”
“定要不通过才行……”
“唉,我只听说,往后户部连每年做多少预算,收了多少税用了多少银子,都要公示呢!”
“这不会吧?”
“商大人,这传言未免太过夸张。”
“此事不妥,需得极力制止。”
“不仅如此,往后大小官员考核评迹,皆要公示呢!”
“这朝廷威严何在?”
“谁想出这等荒谬主意?成何体统!”
“唉,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
说到这里,诸位大臣却沉默下来,他们必须承认,虽然他们仍然敬重圣上,但是这两年皇权大大被削弱,自然不比当年那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诚了,严重一些,道一句“君不君臣不臣”倒也不错。
可这到底蒙着一层内阁议政的遮羞布,谁也不愿意揭开,毕竟圣上年纪太小,还不到亲政的时候。
但这公示榜,却给了他们新的刺激。
这年代的官员,多是文人,即便是武将,也多读书,他们内心深处是有一股子骄傲的,那等庶民愚民,哪里配知道朝廷大事?
“即便是有了公示榜,又有多少愚民认得字?”这时候,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微微一笑,怡怡然道,“怕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立刻便有人认出这是谢家旁枝的谢文楚,去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宣化郎,只是比起在那公示榜下方盖从三品印的谢文渊,却到底有了极大的差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等这事儿的讨论度下去,就又曝出一件大事,惹得整个京城都暗cháo涌动起来。
右相姜chūn瑞案!
姜chūn瑞在朝中名声不算糟糕,早年有左相张致压着,根本显不出他来,后张致被称作jian相,更对比出右相姜chūn瑞的好来,他在其中周转斡旋,着实拉了不少朝臣的好感,虽不曾真正救谁于水火之中,但众人也知他虽担着右相之名,却被张致压得死死的,即便是想救,也是有心无力。
因此,在张致倒台之后,他这个右相终于有一展实力的机会,即便是仁王为了拉拢他,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偏很快就来了个谢玉——
他的好日子,也就只持续了那么几个月而已。
连姜chūn瑞自己也是不曾想到,谢玉的报复来得这般快。
没错,在接到监察司的书面文书,即刻被监察司的人扑上来带走之时,他仍是这么想的。
别人不知道,姜chūn瑞可是很清楚,监察司的统领含章公主根本就是谢玉的傀儡,更别说她的亲生弟弟还担着副统领一职。
既然是谢玉的报复,姜chūn瑞自问可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那里会这么容易被吓住,他淡定地跟着他们回了监察司,想着那事儿尾巴已经被扫得gāngān净净,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自问“坦坦dàngdàng”,并不怕这监察司之行。
“姜chūn瑞,元启五十六年生人,元启七十八年进士……定嘉三年封礼部尚书,定嘉十三年封右相,地位仅在张致之下。”
听着谢文渊将他生平道来,姜chūn瑞面带谦和的微笑,瞧着镇定如常。
哪知接下来便画风突变——
“元启七十九年,抛弃原配郑氏,娶前户部侍郎之女,元启八十三年,姜chūn瑞任庐铜县令,收受贿赂共计一万七千八百四十九两银,误判刘家村里正杀人案、芦花山富户张铭杀人案,杨寡妇通jian案……前工部侍郎家族侵吞乡民土地案等等共计一百八十余起,并用贿金于家乡封平县购地八百余亩,并修建祖宅宗祠。元启八十九年chūn,贿前吏部尚书任山博,得以考评优,升做常屏知府……定嘉三年,贿左相张致,升礼部尚书,同年,收受贿赂三万四千两……”
谢文渊仍然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读着,姜chūn瑞却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荒、荒谬……一派胡言……”他喃喃说着,却缓缓坐倒在地。
任他如何想象,也不曾想到今日面对的会是这般qíng况。
怎么会呢?有些事,唯有他一人知道。
藏在书房密格里的东西,即便是他的夫人,他最看重的儿子,他最宠溺的孙子,甚至是他的心腹都不知道。
那里只有一些数字,即便是外人看到了,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唯有他清楚,那些记录的都是什么。
他们怎么会知道的……他们怎么会知道?
这不可能!
姜chūn瑞难以相信,嘴唇却开始颤抖起来,这怎么会!
堂上谢文渊面容俊秀文质彬彬,穿着监察司副统领的官府仍然并不十分威严,然而在姜chūn瑞的眼中,却渐渐化作狰狞可怖的模样。
若非鬼神,怎会探得他心底深处的秘密?
恍惚之间,姜chūn瑞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嗡嗡作响,渐渐连上头谢文渊在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姜chūn瑞,你可认罪?”
这七个字犹如雷霆,瞬间在堂上炸响,姜chūn瑞一个激灵,总算是清醒过来。
他毕竟是积年的老狐狸,虽被这场面吓得冷汗津津,却仍然没有全然丧失理智。
“自然不认!”他大声道,随后老泪纵横,“却不知谢副统领从哪里听来的荒谬传言,硬是要安在老夫身上,当真是yù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文渊却微微一笑,并不以他的狡辩为意,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来呀,给我带人证物证!”
莫说这些事都是真的,件件属实绝非虚构,即便是假的——他也自有办法给他弄个“人证物证俱全”。
姜chūn瑞还是不曾明白——
既然谢玉让他来,就不会给他半分再从这里踏出去的机会。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姜chūn瑞已经猜到了谢玉的底线,偏他还自以为可以用以往的规则洗清自己。
谢玉从来不是一个讲规矩的人。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是。
☆、第54章 有事相求
正如谢文渊想的那样,这姜chūn瑞一进监察司就没能出来,哪怕他的夫人上下疏通打点,但监察司那地方油盐不进,竟是半分办法也没有。
很多事是潜移默化的,这短短两件事,便让监察司在朝中迅速立了起来,诸位大人再不敢看轻监察司,尤其之后,监察司又连审三章贪污受贿的大案,直叫朝廷上下都有些胆战心惊起来。
除此之外,另有许多事在悄然影响着整个大晋。
诸如遍开学堂,普及教育,又如城郊突然开始林立的工坊,报酬日结,倒也很适合一些生活拮据的人家。
当靖王率军将异族骑兵拦在明州城下的消息传回京城之时,京城仍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半分不曾被边城的战事影响。
昭王勾结异族的消息定xing之后,便是靖王悄然北上,一时间随时流言纷纷,但到底没谁敢于拿到台面上来说,至于曾经的“江南剿匪”之事,更是好似不曾发生过一样,悄无声息地湮没下去。
但比起这些个大事,百姓更关注的却是质朴简单的柴米油盐,又或与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
例如学堂。
京城的仁德学堂就是新办的一座,白墙黑瓦,颇有点儿江南风qíng,那墙刷得雪白倒也罢了,主要是这几栋屋子前前后后皆装的是通透明亮的琉璃窗户,使得室内亮堂堂的,光线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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