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现在去也晚了,他们早就走了。”
魏嘉梓:“……”
她下了马来,许久才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这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哑,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十三四的少女罢了。
如此一想,鼻头就酸了,为何她有这样的父母,忍心将他们姐弟三人抛下。
“哭什么,还有你两个舅舅在呢,更别说宫里的红烛姑姑了,难道没有你娘,没有你爹,你便过不下去了吗?”
谢文博这般说了,魏嘉梓才发现自己流了泪,她低声道:“当然不是,可是他们……”
那海上大风大làng,并不安全,她娘虽然厉害,她爹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jī,这怎么能叫人放心嘛。
但不论是她,还是魏嘉榛、魏嘉行,哭过一场,虽仍是担心,却很快调整过来,该如何便如何,京中甚至少有人知道靖王府中已经变了天,倒是田氏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来,有心要搞些事来,魏嘉梓不轻不重敲打一番,她就立刻歇了心思,当真识时务得紧。
京中一片风平làng静,海上却到底不是日日晴天白云。
海水哗哗地响着,清新中带着淡淡的咸腥气味,船上粗大的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被雨水打散,茫茫雨幕之中,哪怕他们的船极大,在这风làng中前行的模样仍然艰难,被这翻滚的波涛拋来抛去。
他们没有杨帆,幸好这是一艘蒸汽动力的船,不需要用人力来战胜这样的天气,螺旋桨仍在坚持工作,只是因为风làng,稍稍偏离了预定的航道而已。
船上的水手多是玉阳十二坞中人,他们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并不慌乱,天色暗了,厨房做了暖和的浓汤,今日里又在海里捕了几条大鱼,恰好这会儿加菜,坚固的玻璃风灯依旧跳跃着火光,他们坐在船舱中谈笑说话,有个高大青年肯定道:“看这天乌云快散了,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
一旁正呼噜噜吃着牛ròu浓汤的奚水子抬起头来,嘲讽道:“你小子要是说对了便也罢了,要是不对,明天陪我到甲班上去练练。”
那青年立刻灰溜溜地不做声了。
要知道,明日里如果还是大风大雨,再在甲板上被奚舵主抽一顿,那画面太美滋味太销魂,他并不想尝试。
奚水子是这回跟着谢玉来的人中资历最老的一个,除谢玉之外,就属他武功最高,当初能跟着谢文博从糙原归来,例如卫裕西等几乎都做了官,唯有他没有,因为他不想,反倒回到了江南去,这回谢玉要出来,他就请命跟了来,他在玉阳十二坞中素来有威望,又心细缜密,谢玉当然很乐意带上他。
这会儿下面的船舱中热闹,上头却有人很是痛苦,谢玉很悠然地喝着早前带来的花茶,灵雨朝雨坐在玻璃窗边,看着窗外翻滚的波涛,唯有魏瑾瑜跟要死了一样躺在chuáng上——嗯,他带来的近仆佟柏佟晟躺在隔壁,所谓晕船,实在是说不出的痛苦。
“将这给他们灌下去,大抵明天就没事儿了。”谢玉指了指桌上的汤药。
灵雨笑嘻嘻的,“好啊,我们去灌隔壁的两个小子,这里就jiāo给大龙头你了。”
谢玉看向面色苍白得好似要死过去的魏瑾瑜,端着汤药即便是在这极其颠簸的船上,也依然稳稳当当,她坐到chuáng边,慢条斯理道:“是谁说着要远行的?就你这副模样,还想自己远行?嗯,即便是加上佟柏佟晟,也是这般脆弱,说走就走不过是痴人说梦吧?”
魏瑾瑜:“……”
他并不想理会谢玉的嘲讽,这简直是在他已经十分痛苦的小心灵上再戳一刀。
可是,不得不说,其实谢玉说的并没有错。
正这么想着,船猛地一个颠簸,魏瑾瑜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本没什么好吐的了,又是一阵翻腾之后,难受得胃部都要痉挛了,痛苦得很。
谢玉伸出手来在他身上按了几下,魏瑾瑜立刻觉得舒服许多,但之后,她当真像是之前说的那样,捏住他的下巴直接把那汤药灌了下去!
“咳咳咳……”魏瑾瑜忍不住咳了起来,但谢玉灌汤药的手法很有技巧,又按了几处xué道,他再怎么咳都没把汤药给咳出来。
拍了拍他,谢玉轻笑,“好了,到明天就差不多没事儿了,乖乖躺着吧。”
她要起身,却一下子被魏瑾瑜拉住了手。
“谢谢。”他的声音极其虚弱。
谢玉叹气,“所以说,就你这样子,还想着到处乱跑,也是太想当然了。”
魏瑾瑜稍稍弯了弯唇角,“谢玉。”
“嗯?”
“有你真好。”
谢谢你,最终答应——陪我远行。
☆、第61章 她的一生
第二天一早,竟然真的如那青年所言,乌云散去,万里晴空,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魏瑾瑜一觉醒来,感觉好似重获新生,即便腿脚还有些酸软,却到底不像昨日里连肠子都恨不得吐出来的痛苦了。
这船是谢玉定制,下面舱房里的chuáng铺几乎都是上下铺,但都铺着极柔软的垫子,睡着还是很舒服的,他们这间房间更是与陆地上无异,连chuáng铺都很宽大舒适,甚至chuáng单被褥都是用惯了的,在这微微颠簸的海上,于谢玉而言足以做一场舒适的美梦。
魏瑾瑜醒来的时候,谢玉正抱着枕头睡着,呼吸平稳嘴角甚至带着微微的笑。
他伸出手来,轻轻拨去了谢玉脸颊边的头发。
那么多年,谢玉似乎丝毫没有变化,不知道是否因为她那所谓“武学”的缘故,使得她除了气质变得更成熟之外,长相几乎与多年前一模一样,岁月竟是丝毫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
魏瑾瑜甚至担心过,若是自己已经年老,她依然这般年轻,到时候该如何?但与她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反倒再不关心这些,有时候,只看眼前也是一件极幸福的事,时间过去,他早不再计较这些。
他这样的动作,让一向浅眠的谢玉很快醒来,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这回jīng神好了?”
魏瑾瑜微微一笑,“昨天多谢。”
谢玉眯着眼睛看向他仍旧显得很苍白的面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半边脸颊,白得几乎要透明,给他长长的眼睫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要说魏嘉行挑着父母的优点长,但他的身上永远不会有魏瑾瑜这样独特的气质,看着很清冷,一双眼睛也清澈,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使得他整个人好似寒潭碧水,虽清却深。
他的一生很特别,若不是碰上谢玉,或许他全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子瞻。”
“嗯?”
“你想习武吗?”谢玉忽然说。
以魏瑾瑜的年纪,习武已经太晚,终生怕是都别想有什么成就了,但谢玉想教他的本就不是什么武学招式,而是一门高深的心法,当年魔门之中根本没人练的原因就在于这门武学残缺不全,唯有上卷心法,却没有下卷配套的招式,且因这是独门武学,没有配套招式,搭配别的武学根本无法发挥其威力,是以这昔日曾让武林中无数人垂涎的功法,只能束之高阁。
谢玉伸出手来,朝着魏瑾瑜的肩胛骨摸去,魏瑾瑜有些愕然,但到底没有躲开。
她在替他摸骨。
魏瑾瑜的骨架早已定型,但一个人的习武资质本很难改变,除非自小用药改善,否则根本就是天生,当然,若是有特殊经历,或也可武功大成,例如这次也跟了来的鱼晓,便是天生的武学胚子,在玉阳十二坞中原武功只略逊于谢文博,然而奚水子塞外一行,突破自身极限,与之相对时反倒能略胜一筹。
“谢玉。”魏瑾瑜忽然出声。
谢玉抬头看他。
“他们都是这样吗?”他认真道。
谢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说什么?”
魏瑾瑜坚持问:“都需要这样的吗?”他握住谢玉温软的手,叹了口气。
谢玉想将手抽出来,他却握得很紧,于是笑道:“当然不可能,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魏瑾瑜的神色这才放松了,“这叫什么?”
“摸骨。”
“如何?”
“还算不错。”谢玉抿唇笑了笑,事实上,魏瑾瑜的练武资质只能算得上中庸,不太糟,却也绝对不好。
魏瑾瑜倒是很平静,“大概就是稀疏平常吧?”
“嗯?”
“其实我挺习惯的,”他自然地握住谢玉的手,“我这一生,除了容貌之外,大抵都稀疏平常,所以从幼时起,我就要花两倍三倍甚至四五倍的jīng力,方能达到父亲的要求。”他想了想,又笑了,“他倒是也时常对我恨铁不成钢的。”
谢玉惊讶,他倒是从未和她说过这个。
“所以,教我的时候,不要觉得我太笨就好。”
说起来,魏瑾瑜这般长相,人家总会认为他什么都比旁人优秀,事实上,哪有天生什么都完美的人,他并不是那等天纵英才,便只能用勤奋来弥补。
是以,很快这船上的生活于魏瑾瑜而言就不那么枯燥——或者说更加枯燥起来。
修习内功,当真没有多少乐趣可言,需要定的下心,若是让个少年人来,怕少年心xing跳脱难定,反倒不易练,但魏瑾瑜这等,不仅沉稳且极有耐xing之人,倒是十分合适,除却内功之外,谢玉教他些许简单的轻功提气之法,倒是与招式无关,一时间,于魏瑾瑜而言,时间过得极快。
包括他的近侍佟柏、佟晟两人,也让灵雨姐妹教了点粗浅武艺,出门在外不比在京中。
“大龙头,我看我们已经偏离原本要去的地方了。”奚水子道。
旁边鱼晓拿着一支烤鱼啃着,几乎没多久就啃得只剩下鱼骨架,他想着与其等那几个小子慢慢钓上来,还不如下海捞几条,正在考虑的时候,便听到谢玉轻“咦”了一声,于是抬头看去。
远远的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线陆地的影子,因为还距离很远,这会儿看来就像是一条黑线。
“是陆地!”鱼晓蹦到船舷边,大声叫道。
无论是谁,在海上漂了两个月之后,再次看到陆地怎么都会激动的好吗?
奚水子也看到了,他手上的地图是谢玉从异域商人那里收来的,不仅各种比例不对头,更兼画得十分抽象模糊,使得要根据这张地图航行十分不容易,因此他们早早就已经偏离了航线,根本不知道这会儿来的是个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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