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稍安勿躁……”见沈钟磬要硬闯,闻讯出来的顾彦浦忙开口阻止,“万岁只是在和夫人说话,还请将军耐心等候,夫人……不会有事的……”他朝沈钟磬无声地摇摇头。
君臣名份大过天,今天的沈钟磬可不是当日受宠的时候,他和万岁关系已经濒临决裂的边缘,一个不慎,就会给将军府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想起甄十娘还在万岁手里,沈钟磬一拳狠狠地砸在门口的木桩上。
顾彦浦见了就欣慰地点点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他的棱角到底被甄十娘磨平了些,懂得压抑怒火了。
浩然居正堂大厅里,万岁正神色复杂地看着甄十娘。
“……你知道吗?”万岁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两年前朕见你第一面,就想杀了你。”
第一眼见到她的倾国之色,他就担心会有这样的一天,沈钟磬会被她完全迷了心智。
到底,沈钟磬还是被她迷惑了心智!
虽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唆使他反出大周。报她满门的血仇,可是,迷惑沈钟磬年纪轻轻就解甲归田,打算后半生终老山林,这算什么?
千军易得,一将难寻。
没有沈钟磬,他统一三国的大业要靠谁来完成?
对着眼前明明已经行削骨立,可却依然沉静淡泊如一泓山涧清泉的甄十娘,万岁心里百味陈杂。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窗外红彤彤恍如巨大火球般正徐徐西落的太阳。
“臣妇知道……”端庄地坐在椅子上,甄十娘神色祥和地看着窗前的明huáng背影。
万岁身子猛地一颤,他蓦然转起头,定定地看着甄十娘……
恍然一只咆哮不安的狮子。沈钟磬来回在浩然居门口踱着步。
全神戒备的御林军目光随着他的脚步晃来晃去,一个个如临大敌。
生怕这个煞星一个忍耐不住,发作出来。
吱呀,浩然居正屋大门被从里面推开,万岁满面chūn风地走出来。
沈钟磬一个箭步冲过去。
御林军呼啦一声挡在他和万岁之间,咄咄地和沈钟磬对恃着。
紧张之势一触即发。
“退下!”万岁声音冷冷的。
御林军刷地退到两边。
一步一步来到沈钟磬跟前,万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瞪着血红的眼睛。沈钟磬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万岁。
空气沉闷而凝重。
御林军一个个心弦绷的紧紧的,哪怕一个细微的声响就能断裂。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万岁首先开口,“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看这qíng形,甄十娘应该没事?
沈钟磬暗暗透出一口气。
他扑通跪倒。“臣意已决!”又道,“若万岁想劝阿忧放弃,臣将以死谢罪!”若甄十娘被他说动一心求死,他得了心经也莫奈何。
万岁脸色一阵青黑。
他猛一转身。大步走了。
呼啦啦,围在浩然居门口全神戒备的御林军迅速跟了上去。
慢慢地转过身。沈钟磬静静地看着万岁的背影消失。
忽然,他转身风一般冲进正堂。
“阿忧!”沈钟磬咣当一声推开门,焦躁的声音里带着股莫名的惶恐。
目光寻找了一圈,落在默立在窗前的纤细身影上,沈钟磬缓缓透出一口气。
甄十娘正神色黯然地看着窗外如血的残阳,祥和的神色间有抹冷凝的沉重。
沈钟磬刚放下的心砰地跳了下。
“阿忧……”他朝甄十娘背影说道,“……你以为军营是我的生命,你不知道,后半生若没有你相伴,我也再带不了兵!”落寞的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苍凉。
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向卧室走去。
沈钟磬呆呆地看着她缓缓地从自己身边经过,看都没看他一眼……难道她……眼前闪过万岁那一脸chūn风得意,沈钟磬心一阵莫名的惶恐。
“阿忧……”沈钟磬突然回过头。
声音里有股浓浓的绝望。
“阿忧,我……”他追在甄十娘后面。
甄十娘突然回过头,“……学洗髓心经会不会很苦?”
沈钟磬怔住。
“和你从前练内功一样吗?”甄十娘又问,“我可不可以偷懒?”
沈钟磬呵呵地笑起来。
“差不多吧?”他也不知道那个洗髓心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过,沈钟磬话题一转,“你别想偷懒,我会二十四个时辰盯着你练。”
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沈钟磬哈哈大笑。
甄十娘也跟着笑。
因被祁国高僧迷惑,执迷不悔的沈钟磬执意要辞去大将军之职,惹的万岁勃然大怒,誓死不肯答应沈钟磬辞官挂印解甲归田,最后两君臣一夜间反目成仇,那个下午,万岁带兵封了将军府,准备bī甄十娘自裁,可是,在和甄十娘长谈后,万岁却欣然改变主意,chūn风得意地带人离开了将军府。
至于万岁最后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放过了沈钟磬夫妇,没有人知道。
传说,是甄十娘利用对太子的救命之恩要挟万岁放过了她们,亦有传说,甄十娘献出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秘方。最后求得万岁网开了一面,总之,关于万岁为什么会答应沈钟磬解甲归田,民间的各种说法不一。
大家唯一知道的,为救甄十娘,沈钟磬到底中了燕祁的离间计,用手中的兵符大印,用后半生的富贵荣华为甄十娘换了一套洗髓心经,最后被万岁一夜间贬为庶民。
而沈钟磬则带着甄十娘一家老小悄然离开了上京城。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洗髓心经对甄十娘到底有没有用……
而那个彩带飞扬的日子,那个白衣白发直把阳光都折she出五彩光华的少年将军携着他娇弱的妻子一步一步艰难登上只有七级台阶的观礼台朝众人鞠躬致歉的故事,却成了上京城百姓间一个不朽的传奇。
……花絮……
天色微明,茫茫的弥漫到天际轻飘飘的白雾中,一条舒缓曲折的青石台阶恍然冲天而起的灵蛇蜿蜒通向灵台山观日峰上。山脚下,一对步履缓慢的好似乌guī爬行的夫妇正一级一级地往上攀着。
走的近了,人也越发的清晰,男子白衣白发,俊美的面容凌厉而沧桑,女子瘦削纤弱,八月的天气还穿了一见雪白的银狐皮大坎。正是失踪在上京城的沈钟磬和甄十娘。
他们十指jiāo握,一边走着,一边低低说着话。
“……你到底答应了万岁什么条件?”沈钟磬问道。
沈钟磬一直好奇甄十娘到底答应万岁什么,会让万岁一夜间就改变了态度?
“当然是丧权rǔ国的条件了。”甄十娘神色间闪过一抹黯然。
丧权rǔ国?
想起那日他冲进浩然居。就看见甄十娘一脸的黯然,沈钟磬心里一阵紧张。“到底什么条件?”他腾地站住。
“给你三次机会。”甄十娘伏在他肩头低低地喘,“你猜?”
“……利用对太子的救命之恩相bī?”民间都这么传说。
甄十娘摇摇头,“……太子是我义子。我救他是本分。”
“献出许多价值连城的秘方?”这也是民间的传说。
甄十娘摇头,“再多的秘方也不能助他完成统一大业。”
沈钟磬一激灵。“……你把我那些兵法阵法秘笈都卖了!”万岁拿了这些就能统一三国了吧。
“你那些秘籍都放哪了?”甄十娘眨眨眼。
她经常去他书房,好像竟从来没见过这些呢。
沈钟磬脸色涨红。
这些都被他藏在密室里,她见都没见过,怎么会给卖了?
可是,明明这一次是燕祁算计了他,利用圆通大师bī他jiāo出兵权,放弃统一三国的野心,可看万岁那神色,分明是他们算计了燕国。
想起自己jiāo出兵符兵印那天,万岁那一脸的贼笑,沈钟磬心总不踏实。
甄十娘,到底把什么卖给了万岁?
变革内政,开放马市,富国qiáng兵,几年来万岁做了这么多准备,怎么会轻易放弃统一的野心?
他之后,万岁又打算让谁承担大将军之职呢?
想起大将军的继任人选,沈钟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会是她把……莫名地,他眼前就闪过从小就立志要做大将军的简武那张霸气张扬的小脸……
“甄十娘!”他回头大叫。
“三遍已经过了……”甄十娘声音淡淡的,“猜不到就算了。”
沈钟磬怔怔地看着甄十娘淡然无波的脸。
忽然,他释怀地笑了。
管她卖了什么,答应了什么丧权rǔ国的条件,重要的是他还能够这样和她一起看日出日落……
“走不动了?”见甄十娘又停下来喘,沈钟磬伸手给她擦额头的汗。
“嗯……”甄十娘倚在沈钟磬身上,“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到山顶。”
“那里的空气好,适合你练心经……”沈钟磬声音里满是宠溺,他自然地弯下腰。
甄十娘熟练地爬上他后背。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让人背着?”
他还是喜欢抱着她。
她身子轻的已经感觉不到重量,只有抱在怀里,他才有种踏踏实实地拥有的感觉。
“嗯……”甄十娘认真想了想,“因为趴在你背上我也能看见你脚下的路啊。”她亲昵地攀着沈钟磬脖子,“这么看着你一步一步地走,就感觉我一直和你同路,可以和你这么一直走下去……”
“那我以后就天天背着你。”
“你以前有没有这么背过别人?”
“有啊……”沈钟磬不假思索地回道。
“谁?”甄十娘身子顿住。
“石虎啊……”沈钟磬一本正经说道,“当年他带了三个密碟深入南越腹地刺探消息,三天未归,我就带了人去寻找,后来在山涧旁找到重伤昏迷的石虎,身边的侍卫为找他都分散了,没办法了,我只好亲自背他了,怎么……”感觉耳后温润的气息又chuī了过来,沈钟磬带笑地问,“你以为我会背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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