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英知道他是在故意玩笑,好冲淡方才的伤感气息,便也合作地揽上他的肩,嘻笑道:“好兄弟,你果然是我肚里的蛔虫,这你都知道了。放心吧,这份功劳你也有份,有什么好处,哥们不会漏了你。”
两人笑闹一回,端宁才正色道:“虽说是玩笑话,但我也是想提醒你,你把这事瞒着你哥哥,只怕日后他与你隔阂更深。”
桐英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道:“我何尝不知?但他如今正糊涂着,要是让他拿到这些东西,不知会做出什么事,要是反而惹了皇上反感,只怕更糟。再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进关时曾被人暗算,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大阿哥的机会。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可能真把皇长子打下去,反而会惹祸上身。我也没打算公开这件事,功劳什么的,只要皇上心里有数就成。等日后皇上出兵,我阿玛哥哥都可以出征,正路子得来的军功,岂不是更稳当?”
端宁点点头,也道:“你肯这样想,是再好不过了。其实不瞒你说,我阿玛让我来帮你,也存了沾光的心思。不过我纯粹是想帮你的忙,所以,你只要自己知道我有帮忙就行了,不必禀告上头。”
桐英有些感动,说了一声“好兄弟”,两人在月下对击一拳。
……
第二天开始,qíng报整理工作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桐英专注于默画地图,并按照记忆在图上作标识;而端宁则是把绢册中的内容用簪花小楷一一抄在纸上。
这些绢册上记载的,包括了葛尔丹手下各大将领的qíng报,各大文臣的背景与相互关系,军粮、兵器、火药、军衣、营帐等后勤物资准备的qíng况,以及与葛尔丹jiāo好的漠西各部资料。看得出来,朝廷派往当地的探子花了很大的功夫,虽然死伤惨重,但这些qíng报将在未来的战争中起到不可忽略的作用。
绢册有许多地方都沾了血迹,有的字迹还很潦糙,虽然大致上是分了部落地区来写的,但仍有些混乱,越到后面,混乱的qíng况就越严重,最后几页甚至是糙糙写了些零碎的句子,可能是一打探到就写下来,没时间整理的缘故。
端宁见状,便先用纸将这些字都抄下来,问过桐英后,先是按了部落地区划分,然后再按分门别类归纳起来,又在纸边留下足够的空位,将各部落之间复杂的关系加以注明。这样一来,许多事qíng都一目了然了。
桐英看到后,不由惊叹他做事有条理,端宁笑道:“少来,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家是怎么崛起的么?成千上万的文书都料理过来了,这几本绢册算什么?”桐英哑然失笑。
桐英的工作则有些麻烦,他自己画的图还好,毕竟是去过的地方,只要回忆一下就能想起来,但别人所画的图,到底是他半年前看过的了,现在要想起来,实在很费脑筋。他只能先在普通的纸上勾画出大概的图,再一点一点地回忆图上的标记。所幸他这人虽算不上过目不忘,却有着卓越的记图能力,所以渐渐地,也都把那些地图回忆起来了。等糙图画好了,他才用重绢将图细细画出来。
别院的库房中虽有不少料子,但适合拿来画地图的绢却不多,很快就用完了,必须要到附近的镇上买。
张保与佟氏正忙着秋收的事,顺便趁着天气还不算冷,赶着多种上一茬蔬菜豆子;小刘氏忙着看管两个男孩子;各个管事又都各有职司。可以说,家里没什么可靠又有空的人了,所以淑宁自告奋勇,为哥哥们去镇上购买绢布和笔墨。
丫头们早就欢呼雀跃了,但淑宁再三重申,只能带一个人去。经过猜拳,三盘两胜,素馨大热倒灶,冬青胜出,傻笑着回房准备要带出门的钱去了。
但临出门经过二院时,淑宁却举步维艰——贤宁这个小屁孩,突然从课室里跑了出来,抱住姐姐的腿不放,含着泪珠儿哀求道:“好姐姐,亲姐姐,你带我一起去吧,你可怜的弟弟已经好几天没出去玩了。哥哥不见人影,阿玛又不许我和小哥去园子里玩,杨先生还特地加了功课。我苦啊,好姐姐,你带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乖乖的,只要看一眼外头的大街,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样儿,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掐自己的大腿,以为这几滴鳄鱼的眼泪就能让我心软?要是真把你带出去,一看到大街,只怕一眨眼,你就没影儿了,休想我会上当!
淑宁眯眯眼,死不松口。她猜这一定是贤宁最近为了哄骗容易心软的小刘氏,新开发出的苦ròu计。果然,小刘氏一听到贤宁的哀求,立马心软,帮着向淑宁说qíng。
淑宁给面子小刘氏,答应会给贤宁带他喜欢的点心和小玩意儿回来,但带他出门却是休想,而且还道:“如果你不乖,上课不认真,或是做功课时偷懒了,那么,就算我带了好东西回来,你也休想拿到。我qíng愿送给仆役家的孩子去!”
贤宁一听,张大了嘴,又马上用双手捂住,大眼睛眨呀眨呀,转身奔回课室去,拿起书本装作认真的样子。杨先生瞥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给小宝讲解书上的词句。
淑宁忍不住觉得好笑,又细细jiāo待了小刘氏一些事qíng,便出门去了。
镇子离别院大概有五六里地,虽然不大,却有不少店铺,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淑宁先去了文具店去买笔墨,才知道店里也有重绢卖。所幸她带的是熟悉书房用品的冬青,很快就挑好了所需的东西。
见天色还早,淑宁便把东西都放上马车,让车夫到附近茶摊子上歇个脚,带了冬青和一名仆役,到街上逛去了。
她刚买了几样给小贤宁的零食与玩具,正走到一个小摊子前,陪冬青挑选上头摆的头绳簪子,忽然看到一群人一阵风般刮进了旁边的药店,把在店前摆摊的两个小贩撞倒在地。
那是一群蒙古人,个个挎着刀,脸上带着凶狠的神色。为首那人,穿着蓝色袍子,用一种古怪的腔调问药店的掌柜:“有没有一个手臂受伤的年轻人来看过大夫?”
第139章 功成
淑宁在店外听得分明,忽然想起桐英当初就是手臂受伤,而且又有追兵,但这几个人明显是蒙古打扮,她记得蒙古与清朝朝廷关系挺好,为什么要追捕清宗室出身的桐英呢?不过他是老哥的朋友,她自然是站在他那边了,于是便不动声色,冷眼看着那些人bī问药店掌柜。
那些蒙古人在药店里得不到答案,便又往别的医馆药店去了。淑宁听得旁边几个三姑六婆在那里小声八卦:“那几个蒙古人听说昨天也在邻镇查问过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呢。”
“可不是,听说那个人偷了他们的钱,他们要把那人杀掉呢。”
“哎哟哟,这些蒙古老爷可真大胆啊,说杀人就杀人。”
“那是当然了,他们可都是大贵人。听说镇上客栈的小二,因为说话伶俐,被赏了个大元宝呢。”
“一个大元宝,哎哟哟,那可真够大方的……”
冬青小心地扯了扯淑宁的袖子,道:“姑娘,这些人怪可怕的,咱们快走了吧。”那仆役也猛地点头。
淑宁想了想,道:“咱们离得远些就是了。你们出来一趟不容易,就这么回去不是太可惜了?”冬青与那仆役对望一眼,便也同意了,随淑宁走到二十步外的另一个摊子上挑东西。淑宁仍时不时地留意那些蒙古人的行动。
等得冬青买了一个镯子、几色丝线和一本薄薄的绣花样子,那仆役也给自家婆娘买了两朵绒花,给孩子买了个面人,一行人才慢慢往马车所在的方向走。
路过那群蒙古人时,淑宁留神听了几句他们的jiāo谈。虽然说的是蒙古语,但她跟着哥哥也学过几个词,只大概听得“京城”“大道”“阻止”“杀死”等几个字,正待听得更清楚些,却发觉那个穿蓝袍的头领似乎有所发觉,往自己方向望了过来。淑宁忙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了马车上。
她心里嘭嘭直跳,吩咐车夫出发,又时不时地留意后头,等离开镇外二里地,确信没有人跟上来,才松了口气。
一回到别院,淑宁匆匆jiāo待几声,便带着重绢与笔墨冲到园子里头,将今天遇到那几个蒙古人的事告诉了端宁与桐英,又追问道:“桐英哥,那些人是来追你的么?你怎么会惹上蒙古人的?你不是跟他们jiāoqíng很好么?”
端宁与桐英对望一眼,前者开口道:“妹妹,蒙古人也有分好坏的。你放心,桐英绝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这事我们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
淑宁有些闷闷的:“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那就算了。”她偏了头,远远看到临渊阁那头,虎子正在向这边挥手,口里还叫着少爷,便道:“虎子哥不知有什么事,我过去看看。”然后便走了。
桐英对端宁道:“你妹子似乎生气了,她一定是怪我们不肯告诉她。其实让她知道一些也没什么,她不会说出去的。”端宁摇摇头:“过一会儿就没事了,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女孩子家知道的好。说起来,那些追兵居然敢在京师附近逗留那么久,可见他们对你是势在必得。”桐英沉声道:“不用说,一定是那个‘蓝狐狸’!此人本名叫蓝和理,是葛尔丹的亲信,狡诈如狐,我一路上没少吃他的亏,没想到现在还yīn魂不散!”
端宁拍拍他的肩,望向外头:“虎子我是留在京里等你们府里的信了,他现在回来,不知是有什么事?”
正说着,淑宁回来了,道:“虎子哥说,京城简亲王府的人告诉他,皇上要修盛京城,因此福晋不日就要带着几位小王爷和表姑娘南下进京了。”端宁与桐英俱是一愣,后者眉头一皱,眼中已带了怒意。
端宁见状便让妹妹去准备午饭,淑宁看了他们几眼,闷闷地离开了枕霞阁。
桐英眯了眯眼,道:“我入关前,曾托人向家里报过平安,本来是打算不让阿玛太过担心的,继母一定早已知道我没事了。皇上要修盛京城,跟我们府里有什么关系?她忽然南下,还带了陵雪那丫头来,八成是想让宫里下旨指婚,让我推脱不掉。她倒是打得好算盘!”
端宁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加快些好,必须争取在你继母进宫前晋见皇上。”桐英点点头,然后又道:“其实未整理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只是有许多零碎活。我想,让你妹妹帮着打个下手,也能让咱们俩空出时间来做正事。”端宁想想也对,便同意了。
淑宁听完两人的话,才明白了事qíng的大概,但还有个疑问:“他们杀死使臣,差不多算是跟朝廷翻脸了,怎么还这样大胆,在天子脚下到处晃d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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