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老爷结结巴巴笑道:“这是谁胡说呢。俺这不是来寻儿子的么。才打了一半呢。”
鸨子也赔笑道:“是呢,伍秀才到俺家来,伍老爷是来寻他儿的。”
狄希陈冷笑道:“放屁,寻儿子能在厅里吃半日酒!你们打着伙要哄俺兄弟走邪路。”跺了跺脚儿,抽了小翅膀的屁股一马鞭子道:“谁带你来吃花酒的?”
小翅膀哭的山响,指着伍老爷道:“是他。”
狄希陈道:“给我打!”
众管家们都抽出了棒子,将伍老爷围在中间,把先前被打的头破血流的伍秀才扯出来,照着伍老爷的腚跟胳膊,雨点一般敲。
伍老爷躲闪不过,大喊道:“俺是你们老爷长辈,谁敢打俺?”
狄希陈喝道:“狗屁,谁家长辈带孩子来吃花酒,再给我打。”
伍秀才怕他爹给敲死了,挣扎着到狄希陈跟前道:“俺爹实是来寻俺的。”
狄希陈命人住了手道:“你身上这伤,是令尊因为你嫖打的?”
伍秀才点头道:“这里这许多人做证,实是俺爹因为俺来嫖,打的俺。”
来贵揪住鸨子的包头,扯到人前问她:“这个伍老爷是什么时候来的?”
鸨子道:“晚饭前。”
来贵又问:“那群小秀才呢?”
鸨子道:“晚饭后。”话脱了口又改口道:“中饭后,实是俺昏了头记错了。”
小桌子踢了她一脚道:“是中饭是晚饭?”
伍老爷死命的冲她使眼色儿,鸨子自衬狄家势大,不如说了实话,也少吃眼前亏,索xing道:“小秀才们是晚饭后来的,伍老爷带着小翅膀是中饭后来的,先是教他打叶子戏,又教他打双陆。”
小桌子松了手将鸨子推开,狄希陈道:“再打。”
伍老爷道:“俺是你长辈,你做子侄打不得俺。就是到县里去,也没有俺的不是。”
狄希陈冷笑道:“头一回听说,左右的给我掌嘴。”
来贵拉狄希陈道:“老爷,俺们听说了他家问小翅膀借了三千两银子周转,拿小女儿抵债,他就当自个是丈人了。”
伍老爷气得胡子直抖,道:“那是聘礼。”
狄希陈左手的鞭子在右手上敲了半日,冷笑道:“俺是小翅膀亲兄长,他跟你结亲,怎么俺就不知道,你一个庶出的小女儿,也值三千两银?分明是想借着嫖赌要哄俺兄弟的银子呢。”
对伍秀才道:“这等引诱人家清白子弟的丈人,俺家不与他结亲。去把三千两还回来,俺们私了,不然,俺跟你家到京里打官司。”
狄希陈素来不笑不言语,人都当他是个老实人。只是老实人都有些牛脾气,不撞南墙不肯回头。伍老爷肚内算了这许多时候,知道若是真要告,哪里会有这些闲话,自是要将他银子挤出来。他胆敢引诱小女婿嫖赌,也是仗着跟知县处的好,狄希陈又不肯管小翅膀,所以大胆。狄希陈肯花钱与他打官司,他哪里打得起,忙道:“俺打个欠条可使得?”
狄希陈不肯道:“银子还来。否则俺们到京里说理去。”他口口声声都是京里,伍老爷越发的胆怯,道:“回家跟你娘说,将那三千两银子还给人家动。”
狄希陈将他带到调羹家门口等着,伍夫人亲自送了银子来,狄希陈叫调羹收了,才道:“你家女儿已是名声坏了,料想也许不得别人家。”跟调羹道:“取五百两银给伍家。”扔出两张双红贴,道:“这是婚书,有相大人为媒,便宜你们伍家了。”
那伍老爷喜出望外,拾了起来道:“原是俺的错,明日俺就去相大人府上谢媒。”
狄希陈又道:“小翅膀若是考不上秀才,俺还要问你。”
临走又轻轻抽了小翅膀一鞭子道:“老实在家读书,再有人引诱你嫖赌吃喝,哥哥连你一道抽死。”
调羹冲上去紧紧搂住小翅膀,吓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狄希陈一行骑着马飞奔而去,留下一路灰尘。
却说知县大人那日在后宅,将县里有势力的乡绅一个一个排开,在那里算计哪个要巴结,哪个要打压,只盼多几个小翅膀的人家。突然听说伍老爷吃花酒,先打了儿子,又被狄希陈打了一场,又还了人家两千五百两银,他的心就活泛起来。
第151章 真名士不风流
第二日县尊亲来探望,伍老爷倒履相迎,接到厅里奉茶毕,知县大人故妆不知问他为何走路一瘸一拐。伍老爷若无其事笑道:“昨儿骑马颠着了。”二人各怀鬼胎说些今年的钱粮等语,消磨了许久,衙里有人来报,说是一位张翰林立等大人说话,那知县才不得不走。
伍奶奶恨恨道:“县太爷特意来问你,如何不将实qíng说与他听。也叫他替你出一口气。”
伍老爷咳出一口浓痰在痰盒里,喜滋滋拿出婚书来抖一抖,小心收进匣内道:“狄家认了俺这门亲,又是相大人为媒,就这几个字儿,也值五千两银。六亲同运,俺跟他过不去就是跟俺自个过不去。”
伍奶奶不忿道:“他若肯当你是亲,怎好打的你。”
伍老爷咳嗽几声,方道:“你妇道人家懂个屁。靠上这棵大树,几个女儿就是没得嫁妆,嫁到婆家夫主也自爱敬。”
伍奶奶啾啾唧唧,还在那里抱怨,守门人来报狄家请新亲后日到明水庄上吃酒,等不得伍老爷吩咐,伍奶奶就兴兴头换衣裳,找首饰,将四个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到了日子自家一辆车不够,又雇了辆车才将全家都装到明水狄家新庄。
伍老爷见到前庄极整齐宅院,已是赞不绝口,到了后庄大门口下车,四围的香樟都长的有丈把高,亭亭如盖,暮chūn天气里,一阵阵软风chuī过来,花香熏人,粉白的小蝴绕过粉墙飞来飞去,隐隐还听得墙内有女子的娇笑嬉闹之声。休说伍家几位小舍人心神dàng漾,就是伍老爷都有些心痒难耐。来贵跟小板凳在门口接着,都假妆是头一回见伍老爷,客客气气引着男宾到外书房。小板凳把女客送到二门,自有秋香上前接手。
伍夫人因素姐不曾到二门来接她,心里不甚乐意,沉着脸到上房的院门口,又是一般儿大两个十三四岁穿着青竹布夹袄的小婢接出来。她本当狄家是bào发,心里还有轻视之意,今儿还不曾进门,先见三个大小丫头,说话行事都娴雅稳重,倒比自家女儿更像小姐,伍奶奶不由得将心提了提,脸上换出喜容来。
素姐正跟chūn香几个坐在一处说话。见客来了,快步接到门口笑道:“是俺怠慢了,这是小翅膀的泰水?”
伍奶奶本不识字,回不得这样文绉绉的话。煮酒不咸不淡提点道:“伍奶奶,俺们奶奶是问你可是小翅膀的岳母。”
伍奶奶忙道:“就是呢。俺们从前没打过照面,狄夫人好。”走到左边跟素姐对行了礼。
素姐本就不愿以长辈之礼待伍奶奶,伍奶奶走到左边跟她行平辈之礼,顺水推舟请伍奶奶坐了客位,跟四个女孩儿一一见过,拉着喜姐的手问她:“几岁了?上过学不曾?”
喜姐不敢答话,伍奶奶小心答道:“十岁了,还不曾上过学。”
素姐端着茶碗半晌不言语,等一碗茶吃尽了,方道:“俺家没有不识字不上学的。喜姐嫁过来就要当家,若是看不来帐本记不得帐,小翅膀那份家当都教人哄去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伍奶奶笑道:“就等着过了这阵儿就叫她进书房。”
素姐方换了笑容,道:“如此甚好。喜姐读书还要用功,你的侄女们个个都是起五更睡二更,除了要读书识字明道理,那些厨活女红算帐管家,都肯下苦功的学。喜姐可不要被她们比下去了。”命人取了一对寿字金簪来,亲手cha在喜姐发上,笑道:“以后你就是俺狄家人,年节边上常来走走。”
伍奶奶忙叫喜姐道谢。素姐看着这个小女孩儿如牵线木偶一般,心里叹气,若不是满县里再找不到这样合适的人家,跟这样的人相与什么。
伍奶奶又要请孙小姐出来见,素姐只道:“在府里念书呢,不曾回明水来,改日再见罢。”
命人在厅上摆了吃一看一的席面,完了送她们出二门就止步道:“得闲了就来走走。”叫秋香送出去。
却说伍老爷吃的半醉已是坐在车内,见伍奶奶yīn着一张脸进来,傻笑道:“他许了俺送个儿子到他家学里去呢。你喜不喜?”
伍奶奶道:“吃了一肚子气来,有什么好喜欢的?”
伍老爷道:“进了他的家学,自是他这一脉,将来科举做官,狄家不必说,就是相家薛家都要照应一二,这等天大的好事,就是日日拿热脸去贴他家的冷屁股也划算。”说完倒在伍奶奶身上睡去。
伍秀才跟他几个兄弟面皮都紫涨的似茄子,忍到回家,都逃也似躲到书房不肯出来。伍老爷酒醒自悔失言,偏伍奶奶受了冷遇跟他抱怨。两个话不投机争吵起来,平常伍老爷在家总要让着伍奶奶三分的,如今有了好亲戚,偏不让她,自走到喜姐生母房里去睡。伍奶奶独自想了一宿,第二日清早就让她自己生的那个三儿子收拾了行李,也不等伍老爷起来,亲自送了儿子到狄家学堂,先生得了吩咐收下不提。
素姐其实心里还有些俱怕,狄希陈安慰她道:“实是我们小心太过了,你看我们打了姓伍的,叫他来,他不是老老实实来了么,要圆要扁随咱们捏。”
素姐道:“俺还是有些怕。”
狄希陈冷笑道:“我许了他送个儿子来咱们家学,他若送来了,以后还敢动弹么。他不敢动弹,那个青天大老爷也只得gān吞口水罢了。大不了小翅膀那头赋税吃些亏。我倒乐得见调羹多吃些苦头,要她晓得些进退。”
素姐道:“当真无妨?”
狄希陈道:“以前总是咱们小心太过了,生怕人家说我们是穿来的,其实大可不必。”想了想笑道:“俺去请五彩胡子来吃酒,还有他那群奇人异士的朋友。也叫你瞧瞧明朝时尚人士。”果然狄希陈在后庄湖边摆了极丰盛的两桌酒席,请学里三位先生做陪。素姐带着一群小女孩子们躲在看家楼上,瞧见四五个怪人。有一个高帽子极阔大衣服的人,绕着梅树吟咏,走三步就自袖里掏出假胡子来换个颜色。还有一个戴了顶又尖又高的白帽子,一手执壶一手紧紧握着一个墨绿色的竹节琉璃杯,自己吃一杯,还要喂那个胡子吃一杯。素姐虽是隔的远,也能瞧出来这两个人之前有说不尽剪不断的那什么,捂了嘴只是笑。chūn香跟秋香都不大懂得,皆问这是何故,素姐随口笑道:“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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