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家守门的远远看见大少爷,跑过来请:“新亲已是坐席了,大少爷快去应个景儿。明柏也少也去?”明柏推小全哥道:“你速去,俺替你到后边走一遭儿。”拉着七舅舅绕到渔村去,引他看作坊合识字班。
识字班上,一群穿小衫单裤打赤脚的女娃娃们个个手执小棍,低头在沙盘上写字,连汗珠子流到脖颈都顾不上擦。一个青衣少女走来走去指点。严七舅严守着男女授受亲的古训,只站在门口看了几眼,笑道:“狄家甚是风雅,仆婢想必都会解得诗经。”
明柏笑笑不做声,引舅舅出来,指着前面黑压压一大片宅院,道:“那都是狄家的屋舍,这后边是管家们的居所,前面是作坊合家丁们的住处。七舅舅是自家人,咱们径到内院去罢。”
引他进门,守院门的管家笑着上来问个好,并不问他带来的是什么人,由他们自进去。
常人二十多岁儿子都养得好几个,天赐实是拖的太久。看这狄家待天赐亲如子侄般,七舅舅心里越发有数,拿定主意见到狄家人,要合他们说说,把两个孩子的婚事早些办了。
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桌上还摆着一缸凉茶并一摞茶碗,七舅舅在琉球八月的大太阳底下走动也有大半个时辰,寻思要吃碗茶,笑道:“这里倒凉快,歇歇罢。”
明柏随他过去,倒了碗凉茶捧到七舅舅手里,满面含笑正唤得一声“舅舅”,就见拐角处一个瘦削的白衣少女撑着伞走来,看见他的笑脸,先是露出又惊又喜的神qíng,转而满面悲伤,道:“明柏哥,我是来瞧满子的。你……过的好么?”
七舅舅听得少女说话,探头来看,听见她哥哥妹妹叫的亲热,只当这是狄小姐,笑眯眯站起来问道:“天赐,这是狄小姐?”
明柏抿了抿嘴,笑道:“这是狄府一位世jiāo的小姐,舅舅吃茶。”
七舅舅做了几年生意,看人自是有一套,一眼就看穿这位小姐似是对他外甥有意,外甥蒙狄家搭救,又要娶狄家小姐为妻,岂可再合别家小姐勾搭。他坐回去吃了两口茶,正色道:“明柏,你已是合狄小姐定了亲了,休合别人家小姐哥哥妹妹的,坏了别家小姐名声,一辈子的事呢。”
南姝见了明柏,只想多看他一眼,怔怔的站在那里看他,突然听得他的舅舅这样说他,忍不住上前道:“合我明柏哥没有gān系,原是我……”她涨红了脸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转身逃走,瘦弱的背影好似风雨中的娇花嫩蕊,着实可怜。
七舅舅细心看明柏的脸上,没有怜惜只有一丝厌恶,笑道:“这位小姐看着怪可怜的。”
明柏板着脸道:“她合一位张家小姐被张公子托给狄家照料,在前院住着。没想到她居然引贼入室,指点贼人半夜翻墙来寻狄家麻烦,这样的狠毒心肠哪里可怜了。在狄家住不下去,狄家送她到庙里住,岂料她又合几个姑子过不去,连姑子都容不下她。这样的人,哪里叫人可怜的起!”
七舅舅抬头看看狄家主宅高高的围墙,两三丈高的山坡上的院落,没有勾结内鬼确是不易翻过,难怪狄家恼怒,因笑道:“琉球地方没什么男女之防,你原生的还好,离小姐们远些才好呢,休要招惹这些不晓得礼数的女人。”他一边说话一边皱眉,胡子微微翘起,样子甚是着恼。
明柏苦笑摇头,他何曾去招惹过小姐们?就是这位崔小姐,原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因为不能接受她的爱意,心中对她有二三分愧疚,所以才待她客气了些,岂料反叫她存了心,跟那个江玉郎勾结起来闹出许多是非。然这些话都不好合舅舅说的。明柏含糊答应了一声,笑道:“是。”
七舅舅满意的点点头,站起问道:“狄家有几个子女?”
明柏笑道:“只得小全哥一个儿子,她是大的,还有个小妞妞,才六七岁呢。”
七舅舅摸摸身上还有一只小玉牌可以做见面礼,放下心来,笑道:“你带路呢。”
再行得几十步进了一个月亮门,好大一个长方形院里种着些花木,两边厢房都有门廊,前面两扇大门紧闭。屋檐上挂着双喜的红灯笼,这方是正经后宅门。
明柏走上台阶喊道:“嫂子开门,俺是明柏。”
后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fèng,里面的媳妇子见是明柏少爷,笑嘻嘻道:“表少爷还不曾吃中饭呀?今日女眷都在八字楼小厅,小妇人到前边合老爷说声,把中饭摆到前边去?”
明柏笑道:“有客呢,俺舅舅来了,你合娘说声。”
那媳妇子看后边进来一个胡子客人,跟明柏眉眼里有几分像,忙笑道:“不晓得是舅老爷来了,快里边请。”她身边一个已是小跑着过去报信儿。她自家慢慢拴门上锁,在前面带路。
七舅舅留神细看内宅,前面顺着山脚建了半圈游廊,靠山的一边砌着围墙,从缕花窗里可见山上的各色花糙树木。另一边有几重院落,一条夹道通一个小门,尽头用高墙围了一大圈地,看不见那里是派什么用场。走得几步又是一道墙,小小一扇门,门边墙上镶了一块巴掌大的玻璃,里面人透过玻璃看见外边来人,开了门笑道:“怎么不从前门走?”
邻路的媳妇子笑道:“前门不是排着新媳妇的嫁妆么。”
放他们进来,守门的自去锁门。他们上得几十级台阶,就从一处大院落的墙外经过,此处遍植翠竹,俱有碗口粗细,绿森森的极是凉慡。明柏指着下边的两栋高楼道:“那是二门的八字楼,想来今日在那里请女客?”
那媳妇子笑应了一声道:“是呢,还叫了几个小戏子来唱小曲儿,天气这般热,只怕要吃到太阳落山才好铺chuáng。”再走得几十步经过一个宝瓶门转进院里,炙热的阳光烤得七舅舅身上立刻冒出汗来,明柏在琉球住惯了倒不觉得,抢上前几步推开虚掩的厅门,笑道:“这里改成客院,真真是安静了许多。舅舅这里坐会。”
此处原是厨院,极是宽敞高大,自把厨房移到八字楼外。狄希陈将厨院重新粉刷修整,隔成里外两个院落,里院是仓库,外院一排隔成五间,中间一个厅,左右各两间卧房,算是客院。
他们才坐定,就有媳妇子送进两盆洗脸水来,明柏面前那盆搭着的是条旧手巾,七舅舅那条白手巾却是簇新的,叠放在一只雕花大木盒里,上面还压着一块香胰子。
只这块香胰子,在南货老店里也要三四钱银子,七舅舅有些心痛,看明柏那边的木盒子里是块用过一半的,笑道:“自家人客气什么,将新的收起罢,俺等你洗过了使你那个。”
送水来的媳妇子笑道:“俺们都是各人使各人的习惯了。舅老爷使罢呀,这是待客的礼数。”
七舅舅咋舌道:“只洗这一回,好几钱银子呢。”
明柏笑道:“不值什么,舅舅但洗不妨。”一边自家洗了脸,将手巾搓了一把挤gān晾到一边的架子上。媳妇子过来接过洗脸水出去。七舅舅洗过了脸提到面盆走到门边要泼。明柏接过来道:“这水还可浇菜,泼了可惜。”转手jiāo给媳妇子。
一转身几个媳妇子送上一大玻璃盆的西瓜,俱是切成薄片,明柏请了几次,七舅舅方取了一片吃着,问明柏:“狄家好生奢侈,不在中国享福,怎么在琉球住着?”
明柏笑道:“这却不知,舅舅此去倭国做何生意?”
七舅舅道:“贩了些唐诗合笔墨纸砚去卖,打算再贩些白折扇回去。”
明柏喜欢道:“舅舅,这些物事琉球都缺呢,不如就在琉球卖了贩些海货搭船回去,这一年半年去倭国的商人极多,不见得多卖出钱来呢。”
七舅舅笑道:“横竖还在停两三日,且寻个买主瞧瞧,若是卖得出,哪里不是卖?舅舅在月港听说琉球一个严家作坊出得好妆盒,极是华丽,卖几十两银子一只,外甥真真是出息了呀。”
明柏笑道:“岛上无事,做几个耍子,卖掉也是凑巧。”正说生意说的热闹。一个披发的小姑娘跳进来,扑进明柏的怀里,喊道:“明柏哥!你前日与我做的木匣真好看。”
明柏笑道:“这是俺七舅舅,来,叫舅舅。”
小妞妞忙跳开两步,正经万福,道:“舅舅好。”
七舅舅盯着小妞妞的脚下,胡子抖动了几下,还是忍不住问外甥:“这是狄家二小姐,为何不与她缠脚穿鞋?”
明柏瞧小妞妞脚上穿的是布凉鞋,奇道:“这不是鞋么?”
七舅舅指着小妞妞的脚道:“脚趾头脚后跟都在外边……”
琉球本来天气炎热,又是近海,土人都不穿鞋,就是尚氏王族,平常出行也是赤脚,常有穿着绸衫,脖上挂着两只鞋,光脚到处逛的贵人。至于中国人,穷些的都打光脚,富些的多是穿蒲鞋。狄家除去素姐是小脚不好赤脚,连狄希陈都是赤脚穿狄家自制的布凉鞋。严七舅初到琉球,不晓得这里风俗,才有此问。
明柏笑道:“这里家家都是如此,王宫里的王后还是光脚呢。”
七舅舅正色道:“小小荒岛藩王,晓得什么叫做礼仪廉耻?大家小姐,原当谨慎些。”
小妞妞叫七舅舅吓着了,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待狄希陈进门,溜出去合落后几步的素姐道:“娘,这个七舅舅好生古板,见不得俺赤脚穿鞋呢。”
素姐微笑道:“所谓入乡随俗,在中国自是要穿的严实些,此地炎热,大家都穿的少。跟天冷穿袄,天热穿纱是一般道理。”拉着小妞妞再进去,跟严七舅行过礼分宾主坐了。
严七舅谢了又谢,就将话题转到明柏的婚事上,问明柏几时毕姻。狄希陈哈哈笑了几声,因严七舅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就不好合他说天气yīn晴田地收成,问素姐:“你说几时好?”
素姐微笑道:“我家紫萱一来只得十六岁,年纪还小,二来家中是她管事,总要等她嫂子能管家了才好出阁。明柏,你说呢?”
此时成亲,手边只有一个小小作坊,只怕都不够聘礼,明柏也不qíng愿,摇头笑道:“俺也说要等两年呢。”
严七舅急道:“十六也不小了,你大表妹十五就给舅舅俺添了个大胖外孙,照舅舅说,你们择个日子把事办了,等俺回转同回中国去,成了家当立业呢,也当早些把举业重拾起来,搏个功名替你娘请道封诰。”
第23章 官迷七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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