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绯吐舌道:“原来如此。难怪前日有个什么人说是八老爷的姨表兄的大侄儿来,你哥哥把人家晾在厅里几个时辰,吃了盏茶就打发人走了。我还在心里嗔怪你哥哥合本族人不亲近呢。”
小全哥皱眉道:“不然怎么样?是个人还罢了,怕就怕狗仗人势打着俺家的名儿做坏事捞好处,偏叫俺们替他背黑锅。宁叫人家骂俺们不合亲戚来往罢了。紫萱你当家,对林家那些人也莫太客气。”
紫萱点头道:“俺省得。”笑的合偷了隔壁鱼的猫儿似的,道:“俺只说好听的,他自家就先不肯了。”
阿绯瞟了小全哥一眼,笑道:“可是学到一招了。”
小全哥笑道:“俺娘就是这么对付俺爹的。俺么,对狄家那些不成器的叔叔伯伯可没有什么好话,你学了也无用处。”
正说话间,前边使人来请,道:“老爷请姑奶奶合大少爷去议事,大少奶奶同去越发好了。”
阿绯摇头道:“我不去了,珠儿珊儿就要醒了。”摆摆手回她的院子去。
紫萱对小全哥一笑,小全哥笑道:“她晓得这事她不好出头的,没白费娘这些日子教她。”
且说那位大明寺的知客了因来了,几个男人到前面厅里陪着说话。紫萱不得出头,在内宅书房里急得团团转。素姐看女儿一副紧张的样子,索xing带着女儿到厅后听墙角。
那个了因甚有眼色,听说是要为仙去的亲家母严老夫人做法事,就替明柏出了许多主意,说做三天法事比七天省钱,要体面就请六十四位高僧,又叫他许下施舍一百零八件棉衣与孤寒老人。他一架算盘打的辟里八拉响个不停,算出来各项使费连同棉衣一共二百九十八两银,抹个零头只收二百八十两。因严家要自家供斋饭、茶、点心、香烛等物,他又说了一个香烛店的店名道:“那个店是小僧的本钱,咱们自己人,香烛纸钱都算在内,揽总二十两银,必叫你们办场体面法事,何如?”
这个和尚打的一手好算盘,真真是会做生意。明柏在厅里,紫萱在厅外,俱都听的发呆。就是素姐合狄希陈两口儿,见着高僧合后世卖保险一样能说会算,也有些小吃惊,只有狄九见怪不怪,笑道:“了因师傅果然是替女婿省钱了。这样一场法事换了别家,没有五百两下不来呢。”
了因合掌念佛,完了挤眉弄眼笑道:“梅大人那里九老爷替小僧说几句好话,不值二三百两?”
狄九笑道:“大和尚这般通达,大人们都看在眼里呢。转过年僧官必是稳稳的。”相对呵呵大笑。大家吃茶说些闲话。
紫萱听见那和尚说什么小唱又是什么小旦,却是听不下去,涨红了脸扯母亲的袖子,进了二门啐道:“分明是个酒ròu穿肠过的花和尚,九叔怎么相与这样的人?”
素姐笑道:“什么样的人都有用处,水至清则无鱼呀。”
且说了因看了看天,笑道:“还有一位柳大人家要做法事的,他家的斋饭最是好吃,小僧贪嘴,赶着到他家吃中饭去,晚上就使人去严府布置帐幔。”辞了要走,狄希陈叫后宅称出银子jiāo与他同行的小和尚。带着小全哥合狄九明柏亲送至大门外回来。
紫萱不声不响回家取了银子来jiāo还小露珠。严家独力办这样一场大法事人手实是有些吃紧。他们两口子商议,问紫萱娘家借了二三十个人,照着了因开的帐目买办布置,一夜忙碌。
第二日一早了因果然带着六十四僧众到严宅,果然替严家办了一场整齐漂亮的热闹法事,轰动的小半个扬州城的闲人都来看热闹,又替严老夫人乞福,舍棉衣与孤寡老人,人只要提起,都是赞严家小两口孝顺,叹严老夫人没得福。狄九又去请了梅大人来撑场面,要叫世人晓得严家公子虽然年轻,虽是叫父族弃了的,并不是没有显亲贵戚。一来二去,明柏的身世掐去林大人这个真人合停妻再娶的事qíng,宣扬的满扬州城都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那位林大人在琉球连老本都赔了个gān净,偏生又跟上司刘内相合不来,回了中国叫刘内相轻轻几句话就揭了他的乌纱帽,依旧得了个冠带闲住。他在山东老家欠了一屁股债存不得身,指着还债变卖光田产,因他两个女儿都嫁给镇江一户姓古的人家,扬州有几个财主同年好打打秋风,遂带着银两携着林夫人买船下扬州,租了个三进小院住着。每日四处闲走,合一群冠带闲住的官儿打的火热。恰在扬州住了二三月功夫,一日林大人在街上闲走遇见来投奔姨丈的枫大爷,两个在街上吵了一架。枫大爷深恨林大人不过继他,恰巧那一日又撞见明柏娶亲。看见他参着高头大马,披红挂绿娶财主的女儿,心中越发的不平起来。从前的穷小子转眼做了财主的娇婿,原来稳稳到他手的荫恩全无,做生意又遂事不顺,如今沦落到姨丈家寄住,两个恰恰翻了个个儿。枫大爷越想越是难受,就想了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要叫林大人合明柏都过不得好日子,他头一回使钱叫人去严宅闹事,叫明柏唬走了,第二回就叫人妆林大人去认儿子。只说严家或者去告官,扯出林大人来叫他父子两败俱伤,或者明柏将那人打伤打死,正好闹的他家破人亡。谁知严家扣了那人大半日,轻轻巧巧就放出来了,也不见他告官,也不见他寻林大人的晦气,反倒在家做起大法事来,真是莫明其妙。枫大爷想不透明柏的用意,就有些坐不住,打听出林大人的住处,趁着林大人这一日不在家,提着几样礼物去见林夫人。
林大人租的是人家一个三进的小宅,家里用的也不过五六个人。听说是枫大爷来,林夫人倒有几分喜欢,道:“都说墙倒众人推,如今我们穷了,人都不肯来望望,难得枫儿这个孩子体贴。”亲自到前面厅里见他,叫管家倒茶与他吃,问他父母亲可好,家里景况如何。
枫大爷一一说了,笑道:“我娘总掂记着婶婶呢,两个妹妹原是嫁的远,婶娘搬到扬州来住,倒是近了。”
提起两个女儿,林夫人心花儿都开了,笑道:“她两个在镇江呢,说是过了年来扬州住几日。你想必也不能回泰安过年?”
枫大爷笑道:“俺等着开了chūn去扬州乡下收丝,正好趁着这几日得闲走走。婶婶,有个稀罕事说与你呢,前几日我瞧见一个人,生的极像天赐兄弟,像是狠有钱的样子。不晓得是不是叔叔他……”佯妆失言,不肯再说,一味低头吃茶。
林夫人在鼻子里笑了一声,道:“世上相像的人原也多,想来是你认错了。”留着枫大爷吃了中饭打发他走,回来就想:人家到琉球去做生意都是赚的,只有他是赔钱,是真个赔还是赚了钱私藏起来养儿子去了?天赐那一回丢的就蹊跷,枫儿说瞧见他鲜衣怒马,想必不是扯谎,此事却是要打听个明白。
第15章 孝道(下)
这一日却是林大人一个有钱朋友梁中书的寿日。林大人翻出一本四季花卉的册页去祝寿,合几个同是打秋风的好朋友在书房从清早坐到后晌。因主人听厌了小曲儿,大家要讨梁中书喜欢,各人都寻些奇闻趣事说来下酒。
就有一个人道:“舍下隔壁有一户人家新近搬来的,极是倒霉,叫几个混混讹上了。头一日妆个老人家站在大门口与他家算命,说主人家不认生身父母必有大祸,吃管家赶走。第二日就有一个穷酸秀才堵着大门嚷着要认儿子。那家主人不得以,借着替过世的老夫人做法事,请了知府大人去充场面。花了多少冤枉银子,还不晓得后事如何呢。”
林大人笑得一笑,道:“讹钱的法子也多,冒认人家的老子哪个肯?一群蠢才。”
大家齐齐笑起来,给先前说话那人倒了一大盏酒,梁中书就道:“纵是新搬来的人家,也当探探人家的底呢,能请得梅大人去坐一坐,不是只有几两银子就请得动的。想来这户人家也是不想告官的,自家莫不是真有些首尾?你可打听明白?”
那人想了一想,笑道:“这个要问我家来安,那家做法事舍棉衣,他站在门口看了大半日热闹呢。”
梁中书原也是闲的紧,就把那个来安喊了来,与他热酒吃,又与他一个小板凳坐,叫他说说那家的故事。
来安吃了酒,站在门边笑道:“那一家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只得一根独苗儿。大少爷前几日才娶的亲,并无至亲尊长。听说主婚的就是梅大人,刑厅粮厅都去捧场,还有许多盐商送礼。想来也是极有钱人家,都传说他家也是盐商呢。”
林大人摸着胡子笑道:“那几个贼砍头的想必以为这家是撒漫使钱的糊涂公子哥儿,打听得人家无父无母,盐商又最是不肯搀合打官司的,只说唬一一唬他们拿出几两银子来罢了。这样的案子我在成都也是审过的……”摸着下巴只是笑,要等人家问他。
来安却没有什么眼色,自顾接口道:“那位公子糊涂不糊涂倒不晓得。那几个人打听来他家的来历也有六七成真。小的昨日在他家门口听做法事的和尚说的甚是明白,说是那位公子的父亲在他三四岁时进京赶考一去不回。族里只说老太爷客死他乡,叫老夫人改嫁。老夫人极是坚贞,带着这位公子去京里寻了一回不曾寻着,一病不起,撑着回来把公子托给娘家兄弟,就病死了。”
梁中书冷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要冒认他老子呢。”
林大人心中突的一跳,这个qíng形倒合他有二三分相像,看大家都笑嘻嘻的,不像怀疑到他身上的样子,暗自庆幸扬州无人晓得他在琉球认儿子的事,这起人都是富贵闲人,又是亲戚故旧满天下,只要他们晓得必传扬的满天下人都晓得了。
席上众人都笑道:“这可是个巧宗儿,三四岁能记得什么事?打听出来底细,认个便宜儿子又怎地?做几日老太爷,扛一包银子藏起来,也是他半世富贵。后来如何?”
那人笑道:“也没有怎么样。做了三天法事,就散了。他门前四个膀大腰圆的管家守门,谁还敢上门认儿子?休说是假的,就是真的,此时上门去认儿子谁信他?”
梁中书家笑道:“父子失散的事想必也是谁合他家有仇泄露出来的。是以要大做一场法事替老夫人出一口气,不然怎么只提老夫人的名头,不说替老大人乞福?”
众人都哄笑起来,纷纷道:“这是防父族那些人上门呢,到底不好撕破了脸说话,只好做一场法事把旧事宣扬宣扬,叫他们没脸上门,不和父族的亲友来往也罢。”
梁中书家道:“你们这样说,越发明白了。这分明就是他父族的人捣的鬼。不然他新搬来的,哪个晓得他跟父亲打小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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