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看着紫萱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宅院里,怅然若失。这个姑娘虽然生得不算美,却是从头到尾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如同天上那一枚月牙,连一丝光亮都不肯给他。他扶着石狮子回想不久之前紫萱从狮后转出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
小全哥正站在陈家作坊门口,笑嘻嘻拱手,道:“张世兄,这边请。”
张公子不晓得方才的失态狄家人有没有瞧见,摸摸鼻子镇定一下,笑着过去挽住小全哥的胳膊同进作坊。
他去了一会,紫萱从角落里钻出来,低着头回内宅去,张公子好像比明柏哥还怪,她一肚皮的话想问人,想来想去,问哪个都不合适。
紫萱信步走到厨院,厨房里灯火通明,几口大锅都在煮粥。三四个厨娘带着小丫头们切的切,洗的洗,烧的烧。一锅热气腾腾的炒海螺正嘟嘟的冒泡,混合着大蒜、姜、辣椒的香气极是诱人。紫萱跑了一个时辰实是有些饿了,取只大碟盛了两大勺放在一边,就去洗手。
素姐正看人烙饼,看见女儿脸上仿佛有些笑意,只道她合明柏出去转一圈和好,幸庆晚上推了她一把,亲自取了一个小攒盒摆在小桌上,笑道:“要不要吃两钟酒?”
紫萱胸中郁闷,正想借酒浇浇,就自去取了一壶果酒,让母亲同饮。素姐吃了几口,放下道:“今晚却是便宜了huáng村长,借着大家都在,又在那里说建新码头。”
紫萱吃酒如饮水,一气吸了两大杯,方取了一把瓜子慢慢磕着,突然问:“娘,俺听狄周媳妇说您小时候最是不喜欢俺爹,见了他就躲,却是为何?”
素姐愣了一会,努力回忆才想起来书中的薛素姐实是打小就不爱小陈哥,笑道:“那时节只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偏生你爹小时候最是淘气,不是来牵俺的手,就是抢俺的吃食,所以不喜他。”她心中却是想到初中时狄自qiáng为了她跟学校里的小混混打架,回家怕挨打,她从家里偷带了几个粽子出来,两个人躲在她外婆家的阁楼上……
紫萱看母亲笑的甜蜜,忍不住又问:“那为何你们成亲了又这等恩爱,不是嫌俺爹么?”
她一脸的好奇,叫素姐看的好笑,却是想再推女儿一把,道:“你爹原合俺是打小定的亲,所以他凡事不回避俺。俺们女人嫁人,总要知根知底,晓得他人品、爹娘为人如何,是也不是?”
紫萱吃了两大杯,酒意上涌,大着胆子道:“俺明白的,就是家世相合,似小翅膀叔叔那般,小婶婶极好,小婶婶娘家却是不大好,将来小叔叔还要打饥荒。”
素姐因她扯远了,也只得随着她的话风转:“不错,你爷爷奶奶合外祖父母合得来,彼此都看着满意,所以才结下这门亲事,你看如今俺合你爹极是合气,就是你姑姑跟二舅舅,也是从不曾争吵过的。对不对?”
紫萱抿着嘴只是笑。依娘的说话,就是还在济南,又有哪个比得上明柏哥这般?为人处事没话说,人品又好,又没有公公婆婆为难,嫁了他还能跟爹娘哥哥守在一处。只是明柏哥这样好,安知他就肯娶自个?紫萱想到前几日他不肯合自己说话,那还不曾开的心花又缩成花骨朵,放下瓜子,取了一只螺吸辣汁。
素姐看女儿似乎是想通了的样子,把几个在一边偷笑的丫头瞪走,就去瞧宵夜。除去够两百人吃的粥并泡菜外,再补每人一块烙饼,每桌五斤辣炒螺五斤白灼虾下酒,好在他家这些东西现成,都是不用花钱的,狄家管家们流水般送到陈家作坊去。
huáng村长实是得意,平常他求爷爷告奶奶,但提到建码头无人理会,今日大家聚在一处,自有狄举人家出酒饭,他就借着这个时机问李员外建码头的事。
李员外不肯得罪人,只含糊道:“我没什么,且看大家意思。”
huáng村长不敢问狄举人跟陈老蛟,就问张公子:“你家如今人手也够,能出几个人?”
阿慧笑道:“我随几位世叔么。”轻轻把皮球又推回去。
狄希陈跟陈老蛟推杯换盏极是亲热闹。陈老蛟因李三更是他侄儿找到的,狠是替他长脸,拉着侄儿敬几位叔叔伯伯。
李大郎带着儿子坐在角落里埋头大嚼,一桌上十来个人都是左右邻居,就有人取笑,道:“却是托令郎的福,今日吃一回好酒。”
李大郎吃的满脸通红,大着舌头道:“既如此,你明日摆谢我呀。”
huáng村长实是有事要说,眼看大家吃的畅快,只怕转眼醉了就要开赌,拦着不叫添酒,站出来大声道:“各位乡亲,这码头建还是不建,大家说了算!若是说不建,小老儿自不扰大家的兴致,若是要建,还当少吃几碗。”
狄家这等富有,但说声请客,一二百人的酒席转眼就摆了出来,不就是因为他家有码头,还有许多船么。真个提到钱,大家心里都有一本帐,似狄家这般自家打渔晒成gān货,一年跑一回中国,看上去也是赚钱的。如今租借他家船使虽可,却不如自家有船。
李蟹租了狄家的船,此时不好做声。陈大海初来,又是个直肠子,就道:“码头自是要建,咱们村子里不是还有个高丽人家么,他们合不合伙还当问一声,若是肯自然是好,不肯的话,将来码头他们家用不成,却是先小人后君子的好。”
他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众人哄然叫妙。huáng村长真央个小学生写了封书信请崔家来商量,就把陈大海说的话写上,托人送到崔家去。
狄希陈就叫上饭,抬了几大桶稀饭过来,又是一担饼,把这群人喂个响饱。收拾完桌子后边又送了几桶茶水来。这些人一个二个都摊开手脚,昏沉沉只想冲磕睡。
第40章 恭喜发财
崔府,崔四老爷满头是汗跪坐在兄长前。
崔大人将信纸摔在他脸上,修得极是整齐的黑胡子翘得老高,恼道:“你出这个头做什么!只妆不知道,何必花冤枉钱?李家那个大的不是打保票说这个钱他家也不出么。”
崔四老爷晓得哥哥是打算出这个钱了,勾着头一动不动静候哥哥发作。
一阵风chuī过,厅中的三盏油灯被chuī熄两盏,侍候在一边的侍女挽着袖子要取根纸媒子点灯,崔夫人拦道:“一盏就够了,替四老爷点灯笼去,老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崔大人伸出四根手指,停了一会收回一根,道:“我们最多出三十个人做工,休叫那些中国人占便宜。”
崔四老爷如释重负出来,在院子里看见东厢小姐们的居所还是灯火通明,摇摇头过去敲门,道:“丫头们,少点一两盏灯!”
纸门内传来一阵女孩子们的笑声,灯都熄了。南姝隔着纸门笑道:“四叔,你还要去陈家作坊,替我们买五个荷叶玻璃水盆来。”
崔四爷回头看看昏沉沉的正房,笑应了,接过使女送来的灯笼出门。南山村里三座大山,狄家那座靠海边最近,李家那个离海稍远。只有他们三家村在内陆。站在“三家村”牌坊底下看,三山中间的空地上已是建了二三百的房子,聚成个小镇模样。此时长街两边灯火通明,十几二十个铺子俱都开着门。崔四爷一路走过去,不论闽人还是倭人看见他都爱理不理。崔四爷已是惯了,走到作坊门口,摆出笑来,道:“我来迟了。”
陈老蛟算是个主人,又跟崔家紧邻,叫侄儿引他进来坐下,就道:“今日大家商议建码头,有钱的自是要出钱,没钱的也要出人工。你家待如何?”
崔四老爷看着李员外笑嘻嘻道:“没的说,我们随大家。”
陈老蛟哼了一声,把huáng村长推出来。huáng村长摸摸油光光的胡子,看看东倒西歪的村民们,就将想法合盘托出:买火药炸礁石,建一个比狄家码头大三倍的码头,再在码头跟大道上各建一个村名牌坊。还要雇几个巡夜打更的,还要建天后宫。
这里边只码头是大头,别个都是捎带。大家既是要扎根琉球,都肯作兴起来。议定了各家两丁抽一丁,几个大户极少每家出三十丁。陈家要出一百人,狄家出八十,还有六十个半大孩子跟着学做活,算起来他两家出力最多。
议定了狄希陈想起来道:“我家曾请了几尊神像,qíng愿并神案帐幔一同献出来。”
彼时人都信鬼神,狄希陈一开头,各家都有捐献。第二日早起大家聚在一处,就把人分成两边,一边去配火药炸礁石,一边就在村子北边一块荒地上挖地基建庙宇。
不过几日功夫两进的天后宫就建成,门窗都是狄家木匠的活。狄家一边打几案,一边就把天后、观音、财神、福禄寿三星、八仙诸样三舅老爷送与狄夫人赏玩的瓷像请出来。
这些瓷像都有半人高,一共也有二三十尊。原是素姐想要几个像点缀花园,薛三老爷要讨姐姐喜欢,将泉州一个店中的大小瓷像一古脑买下送来。素姐只挑了一尊小观音供起,那些摆在仓库里都嫌占地方,叫狄举人贴些几案帐幔送出,实是皆大欢喜。神像还使红布盖着,就有妇人每日来烧香,狄希陈跟素姐晓得都哭笑不得。这些东西在她家原是连箱子放在外边淋雨的,换个地方盖块挡羞布,就得香火供奉,果然世道无常。
每日海边都是轰隆隆如雷鸣,那炸下的大石摆在各处空地,丁丁当当被敲成石砖石鼓,南山村中狠有日新月异之感。狄家义学的小学生们有一半随着父兄或是炸石打下手,或是建房做小工,先生索xing把年考提前,把小学生们都召回来考了半日就放年假,掩了门慢慢批卷子。
紫萱自那一日晚上合明柏说过几句话,第二日虽还淡淡的,偶尔也跟明柏说几句话,却不似从前极力回避。
明柏晓得似紫萱这般实是自爱,也以礼相对,再不似从前动不动就牵她的手,贴着她的肩膀说话儿。就是对小妞妞,也把她当个小小姐看待,再不肯抱她。
这一日小妞妞要明柏哥抱她做什么,明柏不肯。小妞妞狠是伤心,揉着眼走到爹娘跟前道:“娘,明柏哥不喜欢姐姐,也不喜欢俺。”
素姐愣了一下,笑道:“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转过年也喊七岁了,所以你明柏哥要避避嫌。”
小妞妞在家学看小厮跟丫头们都是分开来耍,是晓得什么叫避嫌的,闻言点点头道:“俺记住了,以后不叫哥哥跟明柏哥抱,也不叫爹爹抱。”
狄希陈不肯,把女儿抱过来道:“休听你妈的,狗屁避嫌,爹抱我闺女怎么了?你明柏哥跟你姐姐两个耍呢。”反手把女儿架脖子上,道:“咱们看新码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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