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儿撇撇嘴:“何止那些被她害死的人?!侯府上下因为她挨了骂的,遭了打的、降了职的、革了差事的、没了钱粮的、丢了脸的,我就算双手双脚都用上,也数不完!就算当年她哄骗了几个婆子媳妇替她卖命,如今也一个不剩地被她折腾光了。”
顿了顿,她掩口笑着压低了声音道:“她身边的小丫头被她克扣得厉害,有时候送些点心首饰,那丫头就会跟我们说她的事。你道她在山东是为了什么惹恼了二少爷的?她真是昏了头了,见有人送了两个美婢给二少爷,便打着太太和二少奶奶的名号把人送回去了,还劝二少爷要修身养xing。二少爷的上官有个宠妾过生日,众人都要送礼,谁知她只备了一点薄礼,却厚着脸皮凑到人家正房奶奶跟前去巴结,害得二少爷被同僚取笑。二少爷责问她,她还说什么持家要节省,那个妾妖妖娆娆的不是好人不该靠近,她是老太太、太太派来为二少爷分忧的,要替他把内务管好了之类的话。什么乱七八糟的,二少爷怎会不恼?!”
chūn瑛哑然失笑。其实客观地说,崔曼如对这两件事的做法并不能算是错的,人家没事gān嘛要送美婢来?自然是有事相求,而上官的宠妾再得宠,送礼若太厚,也容易得罪人家正室。再听她说的那些话,也同样是义正辞严的。可惜,她的身份不对,如果是正妻,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真是再正确不过了,偏偏她是个妾!妻可以表现出贤德,而妾……说白了,就是个哄男人哄得高兴才了能存身的角色。
chūn瑛摇头道:“她是不是想表现得贤惠一些,好叫老太太、太太知道她能gān?可她怎么又犯了老错误?”把正主儿给得罪了!
十儿笑道:“可不是?她从前在三少爷跟前侍候时,就犯过这个错,如今还不醒悟!她八成是想让人传话回府里,让老太太、太太知道她有多贤惠,以为那样就能坐稳姨娘的位置了。真真笑死人!那是她该说的话么?她当自己是正房奶奶呢?!做了姨娘,也还是个妾,就该守妾的本份!还有脸说人家不是好人,照我看,人家再不好,也比她qiáng!”
chūn瑛只觉得啼笑皆非,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她终究是个糊涂人,想要孝顺母亲,想要出人头地,或是想上爬,都无可厚非,但方法有许多种,不一定要挖空心思搭上少爷。就算真要搭上少爷,也得先把少爷的心思摸清楚了,认准正主儿!眼高手低,本末倒置,顾此失彼,心太狠,手段却不够高,做了坏事又叫人看出来,也难怪她会有这个下场了。总归是因为她没有自知之明。”其实侯府、东府里想当姨娘的丫头,何止她一个?怎不见别人会倒霉到这个地步?她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在暗地里耍手段,哪知道有时候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她未免太高看了自己的本事。
十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着推chūn瑛一把:“你不是要去侯府么?都快巳正(上午十点)了,快去吧,说不定还能赶上一顿客饭。改日你把儿子抱过来,咱们再好好聊足一日!”
chūn瑛正聊得兴起,哪里舍得离开?便道:“谁稀罕他家的客饭?我好容易来一趟,明后日还有许多事要办呢,焉知哪天才得空?不如你就招待我一顿饭,我等晌午过了再去得了。午前三少奶奶说不定要料理家务,我去了也是白坐着。”
十儿白她一眼:“难道我真是小气得不肯招待你一顿饭么?自然有缘故!”她捂着嘴凑近了小声道:“午前的确是料理家务的时间不假,本来三少奶奶是从卯正二刻(早上六点半)开始理事的,到了巳初(上午九点),也就料理得差不多了。但如今太太要cha手管事,那些管事娘子们凡要讨银子的,都要两头跑,每日到了这时候,才不过办完八九成。你这会子过去,正好赶上尾巴,过一会儿,就该到二少奶奶院子里的人来讨东西了。自从二少奶奶‘病了’,那院里的东西一向是另行归账的。”她挤了挤眼睛:“这种事,那院里只有一个人会出面料理,你还猜不到是谁么?”
难道是崔曼如?
chūn瑛挑了挑眉,十儿的眼色显然是在表示她猜对了:“你当年也没少吃她的亏,我虽说了半天她的处境,到底还是要你亲眼见了,心里才会畅快。你又跟我不同,是三少奶奶下了帖子请来的,务必要叫她在你面前低下头去,也好替咱们旧日的姐妹们出口气!”
chūn瑛笑了,无奈地道:“好吧,其实我真的无所谓。”一个失败者,她实在没兴趣多加理会。
十儿斜了她一眼,索xing起身,把那身京缎袄儿换下来,改穿一件淡青细布的,再把头上的饰物摘去两样,过来拉chūn瑛的手:“我陪你去!这场面我一定要亲眼见了才甘心!”她一天在侯府,就不能叫侯府的“姨娘”对她行礼,如今有机会借一把东风,当然不能错过!
chūn瑛只好应了,两人相携来到院中,十儿又嫌她带的人太少,不够排场,要把自家的丫头借一个给她。chūn瑛哭笑不得:“你当别人认不出来么?叫人发现了,会怎么看我?两个人就够多的了,我又不是什么官家奶奶,你消停些吧!”十儿只好收敛了。
重新坐上马车,转出后街,来到侯府正门。常妈得了十儿的指点,先一步跳下车去,把拜帖送到门房里,又言明是三少奶奶下帖子请的。门房的人不敢怠慢,忙开了旁边的侧门,让马车进去。
到了二门处,chūn瑛才下车。十儿赶前一步,跟二门上的一个媳妇子打招呼:“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今日有客呢,你认认这是谁?”
chūn瑛仔细端详那媳妇子,发现居然是当年浣花轩中的同事乡儿,忙笑道:“原来你调到二门上了,真是许久不见,这些年可安好?“
乡儿见了她,也是一脸惊喜:“chūn瑛?怎会是你?你这是回来请安的?哟,瞧这架势,身份不一样了呀?”
chūn瑛只是笑笑,十儿便道:“如今她也是位富家奶奶呢,夫家做的好大的生意,跟京里许多显贵人家都有来往的。三少奶奶特意下了帖子请她来吃茶,不知眼下里头可理完事了?你快去通报一声。“
乡儿虽高兴,却有些不敢相信,chūn瑛给小香使了个眼色,小香会意地将帖子送上。乡儿认得那上头是范熙如的亲笔,不敢怠慢,忙道:“你们略等一等,我这就去通报。”十儿拦住她:“急什么?平日外头有客上门,难道你也叫人在二门外等着?自然是要先迎到花厅奉茶的。”乡儿不好意思了:“对不住,我昏了头了。我马上叫人带路!”说罢便叫了一个婆子来:“这是三少奶奶的客,我要进里头通报,你快把人请到花厅奉茶去。”
那婆子听见乡儿jiāo待一声便走了,有些懒懒的瞥了chūn瑛一眼,觉得有些眼熟,隐约记得是从前在府里当差的丫头,心道:“不过是个外嫁后回府请安的媳妇子,也配说自己是客?”便不yīn不阳地说:“今儿花厅有客,对不住了,你在这儿等一会子吧,上头得了空,自然会传你。“
chūn瑛微微一笑,看了小香一眼,小香上前道:“这位妈妈,方才那姐姐分明叫你请我们奶奶去花厅,你把人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难道侯府的花厅只能容得下一位客人?还是那位客人见不得人?“
那婆子恼了,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牙尖嘴利的,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撒野?!我不知道你主子是哪里的奶奶,我只知道这府里只有两位奶奶!”
chūn瑛眉头一皱,微微冷笑。小香本来脾气好,也有些生气了,待要再说,十儿先开了口:“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林妈妈呀?您老人家原是外院当差的,刚到这二门上来,难免不知道规矩。只是这话却说得有些过了,这府里固然只有两位奶奶,但别家的奶奶上了门,难道就称不得奶奶了?这话传出去,别人必要笑话我们堂堂庆国侯府的下人连礼数都不懂呢!您老要是不知道规矩,就别上前揽事儿,屋里不是还有几位妈妈?哪一位没差事在身的,来领了差去吧?”
那婆子恼羞成怒:“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跟我qiáng嘴?!”十儿冷笑:“我原不是牌面上的人,只经(比?)你略qiáng些罢了!这里的管事娘子是哪一个?!都到哪里偷懒去了?纵容手下的人到处喷粪!”
附近几个候差的婆子媳妇子都围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媳妇子上前笑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木家嫂子。你别跟这老货计较,她原是打牌输了钱,心里正不慡快呢,才会在这里撒野。”十儿冷笑:“我才没功夫跟她计较,只是如今当着客人的面,丢了侯府的脸,我要是不cha嘴,上头怪罪下来,大家都别想逃过!”媳妇子忙赔笑着向chūn瑛道歉,chūn瑛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摆摆手表示不计较,然后又微笑着问:“如今大白天的,府上的家人就开始打牌了?”
那媳妇子一僵,gān笑着不敢应话。幸好乡儿这时回来了,后头还跟着雕栏。
雕栏见了chūn瑛,十分兴奋,殷勤地上前行礼道:“奶奶就盼着您来呢!胡大奶奶,您快里边请!”
chūn瑛心中一动:她改了口,没叫姐姐了。不过她自然不会主动降低身份,便摆出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架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奶奶好?”脚下朝前迈,眼角还示意十儿跟上。
十儿昂起头,瞥了方才那婆子一眼,冷哼一声,便跟着chūn瑛往里走了,待离得远了,才趁雕栏在前头不备,小声对chūn瑛道:“方才那婆子是太太的人。”chūn瑛点点头,心中却在摇头。
雕栏带她们去的,不是浣花轩,却是当年东府二太太理事时用过的那个小院。chūn瑛便知道范熙如理家应该也是在此处了。果然一进院门,便看到还有几个媳妇子领了对牌还没走,正在廊下小声说话。她微微皱了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只要对方不会太过分,她就不跟他们较真。
雕栏在门外刚通报过,范熙如便连声叫“快请”,接着主动迎了出来:“嫂子总算来了,熙如盼了好久!快请进屋坐。画屏,看茶!”一个丫头面上带笑地应声去了。
chūn瑛笑着要行礼,范熙如忙忙拦住:“使不得,若叫gān娘知道了,定要说我不懂礼数了。原该我向嫂子见礼才对。“
这才两天功夫,她的态度未免变得太多了。chūn瑛心下疑惑着,嘴上笑道:“不管王妃怎么说,我是不敢拿大的,您就别多礼了,倒折了我的寿。”范熙如忙笑着应了,亲亲热热地搀着chūn瑛进门,又对媳妇子们挥挥手:“都下去吧,我今儿有客,你们回头再来。”众人都低头应了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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