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子侄说周qiáng面容丑陋,不识一字,其言下之意是这等丑陋之人,一个字都不识且能当一方首领,你们这些容貌端正,从小被栽培长大的还不如他,以后还是多需努力才好……
只是子侄哪是她肚中蛔虫,不知她言下之意,便是小心顺着她的说,一不小心,还是逆了她的意,岂能还得她的什么好脸色。
但他为她夫两世,还是这些年才解她心思,能对她较为游刃有余,子侄小辈又能知她多少?
确也是怪不得的。
周qiáng行事敢作敢为,心思慎密周全,进退得当,便是得了她的责怪也据理力争,不卑不亢,从不妄自菲薄,xing子完全合了她的脾胃,她一边骂着他妄自尊大,一边却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知他手拙不会握笔,还亲自每日拿着戒尺勒令他习字,这等心思,岂有看轻他之意,只有那不明就里的外人当她真看不起贱民。
只有魏瑾泓知道她若是真厌恶周qiáng,那叫让他叫爹娘的话哪会出口,她当时说是说得随意,可就她这心思难测之人,哪句话说出来是随意的。
周qiáng脑子活络,嘴巧身手灵活,但手一握笔就僵,习了一月有余的字了,本人名字两字都没练好,他那老妻这几日恨铁不成钢,手中戒尺换成了铁板,便换得如今她这义子一进门,都要探头看看义母在不在。
听得他出声,魏瑾泓淡看了他一眼,抬脚进门。
“成大叔,岛主夫人在不在?”周qiáng还是不敢进门,便问了院中gān活的人。
成大叔本是周qiáng的人,虽是忌怕岛主夫人威严,但在四周望了望,见夫人身边的姑姑不在,gān活的人全是他们以前岛主的跟随之人,便大着胆子朝周qiáng点了下头。
只点了一下,就不敢再放肆了,提着手上的刀就走,生怕被夫人不小心看到。
周qiáng见了便要往后退,刚退到一步,就见义父回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周qiáng便叹了气,愁眉苦脸地进了屋,等着他的厄运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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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泓进了正屋,妻子一见到他,便笑了,像招小孩子一般朝他招手,“回来得正好,刚刚让冬雨给我泡了参茶,你赶紧过来趁热喝两口暖暖身子。”
说罢,眼睛往他后面一瞅,那笑意吟吟的脸顿时便冷了,只见她板着脸朝后面的人说,“今日的字练好了?”
“娘,娘……”周qiáng一阵哀求声。
魏瑾泓坐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参茶,对周qiáng向来看过来的哀求眼神视而不见。
便是打残了,他也是不能管。
若不然,就要换他的日子不好过了。
他若是让她不高兴了,她就会让他不高兴,非要报了仇,不让他好吃好睡好几日心里才舒坦。
为着自己那太平日子,魏瑾泓也就无视了这半路出来的义子的求助,哪怕刚刚出行这孩子忙上忙下,便是下船,也是踩稳了踏板等他下了船自己才下。
“没练好?”她扬了眉。
只一扬眉,周qiáng便软骨头地跪下了,“孩儿是真练不好,您就教我多认几个字罢,别让我写了。”
“我看我还是别活了,”她转过了脸,拿帕拭眼角,对着他甚是悲凄,“你一个天下第一君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老年认了个不识字的儿子,咱们脸面都要丢gān净了……”
说着又拿帕擦了两下眼角,还假惺惺地拍了下胸口顺气。
魏瑾泓淡定地瞄她两眼,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现下该轮到他了,他便清了清喉咙,“去练罢,练好百……咳,千字再用膳。”
见说“百”她就瞪他,魏瑾泓便改了“千”字,这下换周qiáng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哭都没法哭出来。
他现下只有握笔画圈圈最顺手,便是画一千个圈圈,也需得半时辰,这练千个字,这一夜都莫想睡了。
真是苍天无眼,他以为迎来了一对救命菩萨,哪想,他以前亲耳听过的话全是假的,江先生所说的魏夫人风华绝代,绝对是没见过她凶起来时那堪比刽子手的狠劲。
她比杀过人的男人还狠,哪来的什么风华绝代。
215
妻子在外头名声太盛,以至有些盛气凌人,魏瑾泓知道这里头七八分是她xing格所致,另有二三分也是她故意为之。
倒也不是她喜欢别人怕她,而是她认为这样省事得多,按她的话说就是谁都知道她恶名,谁敢拿她的话不当话?
来了昆南岛,她还亲手拿过棍子打过周qiáng,如此她修身养xing一年,又被岛上众民知道她是怒极了谁都敢打。
周qiáng她都敢当着下人收拾,岛民也便纷纷猜测在家里,她是母老虎,说一不二。
事实却不是如此,如西行路中族人认为她不管他死活,但无论他多晚回帐,炉上总有罐参汤在煨着,现下他回来得要是晚了,她便会坐在门口等他,用膳时吃鱼她会挑了刺送到他碗中。
这两年他开始着手著书,往往坐于桌前多时不开身,她便也只有这时会多事一些,起身让他和她出外走走。
外人总当他们夫妻不睦,却不知实则她护他如眼珠,又因着儿孙不在膝下,她便道天伦之乐他们是没法享了,她便在别的地方多补给他点。
她说时像开顽笑般,但时间一久,他就知这话真得不能再真,她比以往对他更用心,许多事也不再假手于下人,而是亲自照顾他,也时常挂心于他。
便是一起散步,他若是因观看树木景致走慢了几步,她都会等着他齐步才走,每次都耐心得很,不生气也不催他。
这夜用膳,下人来报周qiáng还只写了百字,不能过来用膳了。
下人端来了铜盆,他洗了洗手,伸出来让她拿帕替他擦拭,见她眉头往中间拢,他便轻声安慰她道,“再晚些让下人送点吃的过去就是。”
妻子一听笑了,眉毛也舒展了开来,“我哪是担心这个,我是怕明日一见又是满纸的圈。”
“会好一些的。”
“最好如此,”她眼睛一眨,呵呵笑两笑,又挺高兴了,“要不我打肿他的手。”
魏瑾泓见怪不怪,点头道好。
因着他这一声好,她这下笑得眼睛都弯了,还过来替他整了整衣袖,她一高兴,就恨不得对他好得不得了,就如惹她不高兴了,她便要嫌弃他,让他知道他做错了事。
她喜怒还是如此分明,也不知是不是心境变了,魏瑾泓觉得她这样挺好,什么都好,便是她怪罪他的那些话,听起来也甚是有理。
这些年来她的一些不好模糊了起来,以至于他觉得她的不好也是好,当然这些是不能与外人道的,前些个日子里头他还想告知世朝,在他心里他娘子是永不会做错事的那个人,可惜这句话是不能说给长大了的世朝听,因他不再是他们那个总护着她,缠着她的小儿子了。
对于世朝后来的转变,魏瑾泓是有着几分遗憾的,妻子在这世间,了解她为人处事的不多,她身负重责且心重,他与她又恩怨过多,不可能与她心心相印,所以他一直希望世朝陪伴在她身边,减她烦忧。
可惜,后来是她先释然了儿子与他们的不同道,反倒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现在两人能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她每天都过得甚是jīng神,他这才全然释怀。
上世这个时候,他已重病在身,身边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临死前去看她一眼,也是想看她是否如当年那样鲜活。
那时他已孤寂多年。
这世得了她的陪伴,才知老伴是个什么意思,她知道他过往所有的一切,俩人恩怨太多,却还是相互搭着手,知冷知热尤胜当年。
晚膳用完他们走着去了书房,把白天拿乱的书收整一下。
书房中的琐事她不再让翠柏做了,说他们现今事不是太多,这些小事qíng便自己动着手做才好,免得懈怠了心思,真成了个老废物。
只是,话是她说的,但收拾起来,都是她在旁站着指点,由他来动手。
他之前因此多瞧了她一眼,她便振振有词,道,“你是动手,我是动脑,我也是有功劳的。”
瞧她还有话要说,他就点头,她便哈哈笑几声,停了唠叨,神qíng却甚是愉悦。
今日他一早出去了,没去过书房,书房的灯一点,就见满桌的书,便是椅子上,也放着好几本。
显然是大动过了。
他顿了一顿,看她一眼,便动手收拾。
他一把椅子收拾出来,她就坐了下去,拉着他的袖子笑着直眨眼,“你就不问问我今日个gān啥了?”
魏瑾泓点头,问,“做什么了?”
“查书!”她轻脆两字答道,身子往后一靠,玉指一伸手臂一撑,支着脑袋轻笑着说,“你好生着收拾,呶,桌上那十来本书你用得着,你规整规整。”
魏瑾泓这段时日正在编书,试种一些作物,他们俩人有关于这方面的书都拿了出来,他没想到还有,不由微怔了一下,问她,“还有?”
“也不算有,就是这十来本里有涉及土地作物的,每本也不过几句,我瞅着挺有用的,你先看看。”她轻描淡写。
魏瑾泓收拾好书,坐下来看书的时候,发现每本确实只有那么两三句提及作物的话,从出物到结果,寥寥几语,但其中有那么一两样物种是他在岛上仔细瞅过原物的,只是一直不知来历。
许是在旁看他看得认真,她便记了下来。
也不知翻了多久,才从上千册的书里翻出来。
“翻了一天?”他看过就合上了书,拉她起身去外头走走。
“也没有,午睡好过来翻了翻。”她笑道。
他拉起她的手看了看,见没外痕,便笑了笑,道,“下次记起来了就告知我一声,我来找。”
“你又不记得,怎么找?”她不以为然。
他牵着她的手,与她说事,“有一个从陇州过来的百姓懂一些农术,花也养得好,他养了几盆花都含了苞,许是再过些时就能开了,我想明日去找他买过来,放到窗棱下,你看如何?”
“人家可卖?”
魏瑾泓摇头。
她笑道,“你可别去,你这一去,人家的花就卖不上钱了,叫周qiáng差人去罢,也别用金银,送上几斤鱼gān罢。”
“好。”
“以后看中谁家什么了,也要回来先给我说,别轻易张口,这岛上谁敢卖你东西啊,可别吓着了人,让人白送。”
“好。”
“别老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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