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坞堡拿下慕容鲜卑,百分百会掉过头来给氐人当头一击。
届时,西有张凉东有秦氏坞堡,苻坚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即使二者不着急动手,北方的柔然和西南的吐谷浑都不是善茬,遇到便宜肯定会一拥而上。
事qíng到了那个地步,对苻坚而言,别说实现雄心壮志,想要保住现在的势力都很困难。
桓容看着舆图,手指缓慢的勾画,指尖染上一点磨痕,不禁生出疑问。
先是慕容鲜卑,然后是氐人,接下来是谁?
“莫非秦氏打算称王?”
苍鹰恰好在此时回头,锐利的鹰眼仿佛利箭,口中发出一声鸣叫。
桓容没提防,惊出一头冷汗。
再看舆图和绢布,先前的线头没有理清,脑中反而变得更乱。
临近正午,阿黍送上炙ròu和稻饭。
闻到饭菜的香味,桓容腹中开始轰鸣,gān脆抛开诸多杂念,先填饱肚子再说。
出仕盐渎之后,桓容实在不想委屈自己,将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三餐。
在军中没有条件,回到建康,婢仆和厨夫拾起老规矩,早早备下膳食,热汤终日架在火上,方便随时取用。
吃下两碗稻饭,桓容的动作慢了下来,脑子又开始转动。
如果秦氏真有称王之意,他该如何应对?
“郎君,可是膳食不合口味?”
“没有。”桓容摇摇头,夹起一块炙ròu,慢慢在口中咬着。
咸香侵蚀味蕾,桓容眯起双眼。
称王又如何?
他早非吴下阿蒙,对乱世也有了清醒认知。
掌控盐渎之地,手下几千壮丁,身边又不缺人才,更握有海盐和舆图,哪怕今后翻脸,照样有办法咬对方一口,不让自己吃亏。
只不过,事qíng没到那个份上。
秦璟送来这封书信,未必没有同他继续合作之意。
总体而言,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qiáng。在没必要撕破脸之前,依靠利益维系,大家还能做朋友。
思及此,桓容呼出一口浊气,又端起饭碗。
车到山前必有路,与其愁那些有的没有,不如继续夯实根基。
没法将渣爹坑倒,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让世人不敢小觑,不等秦氏真的称王,他八成早没了小命,想得再多也是白费。
而且,秦氏能称王,他又岂会一直做个盐渎县令。只要掌握相当实力,甭管遇上谁,照样能立于不败之地。
乱世之中,唯独六个字:兵力,财力,地盘!
念头闪过,桓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他怎么会生出这个想法?
放下筷子,桓容收拢五指,神qíng微凝。
接下来两日,桓容继续翻阅府内藏书,同时给谢玄送去书信,既为谴责当日的不厚道,也顺便打听一下,谢家出于什么打算,才会想同他结亲。
他无意成婚,却不想同谢氏jiāo恶。明知陈郡谢氏今后的发展,还要傻愣愣的得罪对方,百分百是脑袋被门夹了。
况且,托太后同南康公主说项,面子着实不小。桓容出于谨慎,总要弄清前因后果才能放心。
谢玄的回信来得很快,看到信中内容,桓容着实松了口气。
作为同辈中最出色的郎君,谢玄对当日不厚道的举动着实有几分汗颜,在信中表示,他日一定设宴请桓容过府,亲自向他赔罪。
关于联姻之事,他确实知道。
yù同桓容结亲的一房实为旁支,历数三代,并无能撑起家门之人,不是族中相助,已将入不敷出,不过是空有名声罢了。
为何看上桓容,不用明说也十分清楚。
饶是如此,风声透出,谢氏内部仍是反对声居多。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究其根本,依旧是门第观念使然。
谢玄看不惯旁支的举动,在信中暗示此女非是良配。
换成其他人,谢玄断不会说出此言。但他同桓容jiāo好,且有谢安之前的评语,信中没有半点遮掩,字字句句说得清楚明白。
“如此一来,我不应这门亲倒是件好事?”
看过书信,桓容放下心头一块大石,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然而,今日之事揭过,没有了谢世女郎,早晚还会有周氏、张氏、赵氏,他总不能一直用同样的借口。
“为难啊。”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旁人处在桓容的位置,肯定要想方设法同士族高门联姻,而他压根不想成婚,遑论以联姻扩充势力。
亲娘面前倒是能说,渣爹……
只希望桓大司马能继续渣下去,将他无视到底。千万别又想玩什么父慈子孝,在他的亲事上做文章。
接到谢玄书信不久,荀宥和钟琳抵达建康。
两人进入城内,着实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大大小小近百辆车,排成一条长龙列在岸边。车厢俱是专门打造,载重量远超寻常。车轮压过地面,单从辙印判断,车上的货物就非同小可。
事实证明确是如此。
北方的shòu皮,波斯的香料玛瑙彩宝,更有各种jīng美的金银饰品,均是难得一见。车队尚未行出码头,就引来大市和小市的诸多商家。
荀宥和钟琳没露面,驱车的健仆揭开车厢上标记,商家看得真切,虽有不甘,终究是让开了道路。
龙亢桓氏在士族高门间名声不显,与庶人布衣却有云泥之别。
健仆扬起马鞭,大车一路行进,至桓府前陆续停住。
桓容得到禀报,亲自出门迎接,顺便叫上了正抡磨盘的桓祎。
至于桓歆,自得知世子伤重,今后将不良于行,再无心纠缠桓容,送往姑孰的书信愈加频繁,几乎是每日一封。
信中都写了什么,桓容无心探究。
反正无外乎世子之位。
既然阿兄不在乎,任凭他去折腾好了。
荀宥和钟琳走下马车,站定后向桓容揖礼。
桓容上前半步,笑道:“仲仁,孔玙,可将你们盼来了!”
桓容笑得畅快,桓祎却是心中打鼓。
能得阿弟推崇,这两位肯定是书富五车,博学洽闻,相当有学问。可以想见,跟着他们学习,今后的日子将是何等的水深火热……
距离千里之外,秦玦发出同样的感慨。
自秦璟驻兵荆州,相里兄弟带着工匠建造坞堡,秦玦和秦玸跟着忙前忙后,除了帮忙调运土石硬木,还要带兵出堡巡视,遇上不怀好意的胡人,隔三差五就要打上一场,可谓是如鱼得水,生活过得相当充实。
可惜,随着张禹的到来,这种充实迅速被打破。
“仆奉命为两位公子讲解兵书舆图,每日半个时辰。”
单是这样,秦玦咬咬牙,还能坚持下去。
问题在于,秦璟久不见苍鹰带回消息,无聊之下,突然关心起两人的课业。
某日,亲自考较过两人的功课,秦璟勾起唇角,笑得令人怦然心动。
秦玦秦玸顿知大事不妙,当场汗如雨下。
预感很快成真。
翌日开始,授课时间增为一个时辰。秦璟更亲上校场,训练两人武艺。
上午跟着张参军学习,下午被秦璟各种摔打,别说秦玦,秦玸都有些撑不住了。
“阿兄到底是抽哪门子风?”
秦玦坐在榻上,长袍褪到腰间,按一下腹侧的青印,顿时嘶了一声。
“不晓得。”
秦玸打了个哈欠,扔过一罐药膏,趴到自己的chuáng榻上,闭上双眼,很快鼾声如雷。
与此同时,秦璟登上竣工的城墙,眺望南方,未等到苍鹰飞回,却等到部曲从南地送回的消息。
举臂借住飞落的黑鹰,解下鹰腿上的竹管,秦璟的心qíng略微转好。等看过消息内容,好心qíng急转直下,脸色黑成锅底。
陈郡谢氏yù同桓容结亲?
第九十六章 变数
荀宥钟琳抵达建康,桓容卸下心头一块大石,往青溪里取出藏金提上日程。
“仆等于广陵会盐渎商船,除船上货物,另有一封敬德亲笔书信。送信人言,务必jiāo于明公手中。”
自北伐归来,荀宥和钟琳不再称桓容“府君”,皆改称明公。
表面上看,仅是称呼的改变,并无实在意义。
究其实质,二人是在向桓容表示:从今以后跟着明公,是为政一方还是挺进朝堂,是做个权臣还是画地称王,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总之,两人决心已定,无论桓容作何打算,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参透背后用意,桓容没有多说什么。
与其空口白牙,不如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的决定没有错,跟着桓县令有ròu吃!
当下,青溪里的宅院需尽快收回,宅院里的藏金和珍宝都要运出,还不能引起外人注意。桓容一个人做不到万全,将事qíng托付两人,代表非同一般的信任。
荀宥钟琳当场表示,明公尽管放心,事qíngjiāo给他们,保证不出半点差错!
调派人手之前,荀宥取出石劭的书信,并附有两卷竹简。
书信以米浆封口,竹简用布袋包裹,袋口封死,缠绕在竹简上的绳子更打着死结。
“送信人言,自郎君北伐,秦氏商船几度往返,运走大量海盐。因盐渎人口急增,粮食本有不足,jiāo易的稻谷未曾增加,倒是绢布多出两船。”
在广陵时,荀宥和钟琳大致了解过状况,对坞堡的生意做出估算。
因定价关系,每船货物的纯利偶有起伏,架不住需求量大,细水长流下去,绝对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更何况,借生意同秦氏jiāo好,无异于在北方结下盟友。只要不在短期内反目,无论明公今后有何打算,秦氏都将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仆从船上听闻,陆续有胡商往盐渎市货,除绢绸外,金坊的饰物尤其抢手。”
桓容点点头,当着两人的面拆开书信,看过一遍,又令婢仆取来小刀,拆开封死的布袋,取出严密包裹的竹简。
“敬德在信中说,有吐谷浑和波斯商人入盐渎,乘的是秦氏商船。”
“秦氏商船?”
荀宥和钟琳互看一眼,均有些惊讶。
“这笔生意不小,算是秦氏的一个人qíng。”
桓容展开竹简,见两人面露惊讶,gān脆将书信推过去,示意他们自己看。
“北方正乱,大战未遇,小战却接连不断。”
“慕容鲜卑朝中乌烟瘴气,国内刚遇大灾,偏又征收重税,近乎民不聊生。氐人遇到张凉发兵,此刻正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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