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书中历数司马奕种种不堪,包括宠幸嬖人,yín乱宫廷,以来历不明的私通之子假做皇子,乃至在皇后大丧期间饮酒作乐,种种种种,无论真假,一股脑的砸到司马奕头顶。
桓大司马不留半点余地,将司马奕的面皮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数脚,碾了十余下,别说捡起来重新贴上,已经是碎到想拼都拼不起来。
表书递上,彻底表明桓温的态度,就两个字:废帝!
三省一台俱都缄默,既没有就此发表议论,也没当场进行反驳。
褚太后同样不出一声。
自派去琅琊王府的人无功而返,司马曜托病不入台城,郗愔亲自过府拜访司马昱,她便知晓大势已去。
现如今,她能做的唯有沉默。
桓大司马刚刚亮出刀锋,表书仅是试探和威慑,想要彻底落下,尚需一段时日。她可以趁机做一番布置,至少要保住太后尊荣,护住褚氏仅存在朝中的实力。
“桓元子不过赢了一时,不急。”褚太后喃喃道。
扶持司马昱,固然会绝了她的摄政意图,但也为桓温自己埋下隐患。
司马昱老于事故,绝非司马奕这等懦弱无能之辈。
一旦他登上大位,获取郗愔和建康士族的支持,桓元子必定会自食恶果,尝一尝她今日的不甘!
“我倒要看一看,桓元子是否真能得偿所愿!”
至于桓容,褚太后垂下眼帘,翻开道经,看着开头的一行字,表qíng变得颓然。
事qíng既然做下,早不能反悔。
不过,她也不是毫无办法。
褚太后停下动作,开口道:“阿讷。”
“仆在。”
“青溪里可有消息传回?”
“回太后,近日并无。”
“派去的人都没回来?”
阿讷低下头,道一声“是”。
“继续派人。”褚太后单手扣上经书,五指收紧,将绢布制的书页生生扯了下来,“人不见就继续派,无论如何,我要南康出不得青溪里半步!”
“诺!”
褚太后相信,只要将南康公主困在建康,攥在手里,无论桓容有多大的本事,都将投鼠忌器。
“桓元子这个儿子倒不像他,也亏得不像他。”
褚太后自言自语,沉郁多日的心qíng难得有些许好转。
可惜的是,这种好转源于心态的扭曲,不知不觉侵占脑海,仿佛墨汁浸染,再寻不出往日颜色,终至漆黑一片。
朝堂的风声流入民间,知晓大司马上表指责天子无德,有废帝之意,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一种“总算来了,就等这一天”的感觉。
如褚太后所料,废帝不是小事,表书递上,号角chuī响,朝臣达成一致,该走的程序照样不能省略。至少要郗愔也站出来,三省一台的官员全部表态,程序才能正式启动。
粗略估算一下,等到事qíng尘埃落定,至少需要三、四个月。
然而,最艰难的一步迈出,桓大司马反倒不急了。
一边和司马昱保持联系,维持“友谊”,一边紧盯宫中,确保司马奕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尤其提防建康士族同其联络,避免禅位诏书一事透出半点风声。
除此之外,特地派人给幽州送信,和桓容长叙父子之qíng,并暗示将传诏的宦者送回建康,jiāo给他来看管。
接到书信,桓容半晌无语。对着刚刚从北地飞回的苍鹰,莫名的问道:“阿黑,你觉得我傻吗?像是很好骗?”
苍鹰歪了歪脑袋,随即一转身,再次用屁股对人。
老子是只鸟,听不懂人话!
桓容默然两秒,有意将书信撇到一边,想到贾秉送回的消息,终究没有“任xing”,而是铺开竹简,写成一封短信,jiāo给送信人带回。
信件内容不长,中心思想也很简单:阿父关心,做儿子的铭感五内。人押在幽州很好,就不用阿父cao心了。
简言之,父慈子孝继续演,演到彼此牙酸都没关系。要人绝对不成。
归根结底,将来某一天,桓容很可能要用到这份禅位诏书,这个宦者可是重要的“人证”。
废帝的基调定下,各方分蛋糕总需一定时日,建康暂时不会出大乱子,桓容将注意力移到北方。
铺开苍鹰带回的绢布,看着熟悉的字迹,想到那日雨中对饮,一股悸动油然而生,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淡定!”
用力磨了磨后槽牙,不管用。
狠掐一下大腿,疼得直吸凉气,乱了半拍的心跳才回归正常。
“慕容评合三十万大军?”
看过绢布上的内容,桓容表qíng变得凝重。
他知道这个数字肯定有水分,却不得不重视。
按照当下习惯,往往是两三万就能号称十万,二三十万就能号称百万。
慕容评从邺城发兵,起初不过万余,均是曾随他征战的嫡系。进军西河的途中,陆续有州兵加入,数量基本能达到五六万,七八万已是顶天。
增加的军队中,至少一成是qiáng征的民夫,余下都是部落杂兵以及刺使的护卫和部曲。
按照后世的话说,这就是一支杂牌军。
不过,考虑到jiāo战双方的人数对比,以及鲜卑人好战的传统,桓容难免存下一丝担忧。
算一算秦氏坞堡的兵力,想要守住新得的荆、豫等州,且不能放弃武乡、上党等地,西河肯定空虚。
几万大军压下,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收起绢布,桓容铺开舆图,视线在图上逡巡,最终定在彭城。
秦璟会如何解决这场危机?
武车终究不是万能。如果秦氏坞堡守不住,鲜卑乱兵很可能南下劫掠,幽州首当其冲。
想到这里,桓容没法继续淡定,当即道:“来人,请荀舍人和钟舍人过来。”
“诺!”
所谓靠山山倒,靠水水gān,靠人人跑。
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件蠢事,无论对方多么可靠。
想要守住幽州这一亩三分地,一切都要靠自己。
桓容盯着舆图,盘算着该如何布置兵力,忽听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以为是荀宥钟琳赶来,不想却是秦雷。
“使君,仆有要事禀报!”
“何事?”
“袁真突然病逝,袁瑾掌握寿chūn兵力,目前动向不明。”
桓容愕然。
袁真死了?
好吧,自从知晓袁真病重,他就知道有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
从获悉的消息来看,袁瑾的头脑不及他老子五分,很可能会突然脑抽作死,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寿chūn动向不明?”
想到袁瑾可能会做的举动,桓容心头微沉。
建康风雨连连,北地兵祸不断,这个关头,要是寿chūn乱起来,势必席卷淮南,整个幽州都不得安稳。
“立刻派人去淮南!不,你亲自去,最好能靠近袁瑾。如果他真生恶意,那么,”桓容顿了顿,用力握紧双拳,一字一句道,“尽快除了他!”
袁瑾在,寿chūn可能会乱,而且会相当乱,还要提防他献城北投。
袁瑾不在,群龙无首,再乱也能收拾。
袁真死得不是时候,好在动作利落,将朱氏的力量彻底从寿chūn拔除。如若不然,桓容绝不会下这样的决心,也不会行此雷霆手段。
秦雷领命,行礼退出内室。
荀宥和钟琳走到门外,恰好听到桓容之言,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闪过欣慰。
明公此举大善!
看到两人联袂走来,脸上带着笑容,张口英明闭口果决,并暗示以后就该这么gān,桓容无语半晌,最终只能叹息一声。
看来,他当真已经入局,越来越适应这个乱世。
与此同时,慕容评的大军绕过上党和武乡,抵达赵郡。
因天气亢旱,军队准备不足,粮糙尚能供应,饮水却出现困难。
这个时候,不知慕容评在想些什么,或许是突然脑抽,也或许是想玩一把花样作死,竟然下令大军就地扎营,并派人看守营地四周的山泉和溪流,gān起了“市水”的勾当。
“凡入绢一匹,给水二石。”
邺城带出的部队之外,各州私兵和民夫皆要用绢市水,无人能够例外。
一时之间,不满之声四起,甚至传到秦氏仆兵耳中。
起初,得部下禀报,秦璟并不相信,以为是慕容评的计策。不料想,派人查探一番,得知此事千真万确,连市水的价格都没有出入。
仆兵话音落下,帅帐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慕容评疯了不成?”
不怪秦玦口出此言,正常人能gān出这样的脑缺事?
慕容评早年的战功不是假的,即便年老好权,也不该这样糊涂。
“阿兄,是否趁机进攻?”秦玸突然开口。
帐中诸将一凛,随即目光灼灼的看向上首,这的确是个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秦璟良久不言,沉思之后做出决定。
“掉头,不去赵郡,转道攻邺!”
什么?!
众将面现愕然。
“郎君,此举怕是不妥。”一名随军谋士出声劝阻。
“邺城墙高池深,难以攻破。且慕容评领兵在外,如知都城被围,撤兵回援,恐大军将困于城下。”
秦璟摇了摇头,道:“慕容评不会回兵,观其所行,亦非真要攻打西河。我会给家君送信,调上党和武乡守军试探,如其向北,邺城定然可下!”
众人细思秦璟所言,接连现出一丝恍然,表qíng中闪过明悟。
“阿兄是说,那老贼出兵不过是幌子,他压根没想着攻打西河,而是要趁机北逃?”
“之前尚不确定,但经此事,我有七分把握。”
慕容评固然贪酷,也不会失去理智,死要钱到这个份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跑路,临走再搜刮一笔。
仔细想一想,借口攻打西河,将嫡系全部带出邺城,不啻为聪明之举。沿途收拢州兵,不断壮大手中力量,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狠狠压榨。
这样一来,人有了,钱也有了。
无论是退回祖地,还是从他族手中抢占一块地盘,都是不错的选择。
比起慕容垂和慕容德,慕容评更加老谋深算,不是事不可为,估计连邺城都要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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