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秦璟没打算杀人。
以他手中的兵力,能拿下邺城实属运气。不是慕容评“暗中相助”,带走城中大部分兵力,使得城防空虚,别说一战而下,人打光了估计也攻不开城门。
这些杂胡还不能杀,留着有大用处。
想到这里,秦璟手按宝剑,视线扫过跪在面前的杂胡。
“尔等诚心投靠于我?”
“是!”
“不敢有假!”
众人争先恐后出声,唯恐稍慢一步就要被拉下去砍头。
“好。”秦璟点点头,冰冷的目光落在为首两人身上,开门见山道,“尔等即刻召集人手,速往阳平、建兴等地,捉拿逃窜的慕容鲜卑。”
说到这里,秦璟顿了顿,声音略显低沉,煞气瞬间弥漫帐中。
“得一鲜卑贵族,可赏三金;得一百人部落,赏绢十匹。凡战中所得,除马匹之外,均只需上jiāo六成,余下可自行处置。”
换句话说,剩下的人口和牛羊,乃至布匹香料等物,都可就地分配,作为出力的犒赏。
“诺!”
杂胡首领大喜,当场表示,必定将事qíng办得漂亮,不负将军信任。
“刀剑可自营中领取。”
慕容评带走军队,却带不走国库和兵库。
皇宫被抢,国库仍完好无损。库内的藏宝俱被封箱,六成送去西河,三成送回彭城,余下一成犒劳士卒。
兵库中的皮甲军械堆积成山。
打开库房的刹那,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邺城有善战之人,凭借这些兵器,大可组织起鲜卑平民和羊奴,进行有力的反抗。届时,任何人想要攻下这座城市,都要付出可怕的代价。
可惜的是,秦璟来得太快,城中的贵族只顾着逃命,朝中官员也是各顾各,压根没想到这点。到头来,全都便宜了进城的秦氏仆兵。
清点过兵器,众人都是喜上眉梢。
按照桓容的话来讲,三个字:发财了!
乱世之中,金银固然难得,武器更加重要,尤其是锋利的铁器。
不知慕容鲜卑走了什么运,竟藏有大量前朝大将打造的长枪和环首刀。其中十杆镔铁长抢尤其难得,可谓万中无一。
秦玦和秦玸见猎心喜,得秦璟点头,一人抓起一杆。
长枪入手,重量超过预期。
两人兴致起来,就在库房外对战。每次枪头刺出,枪杆扫过,都能带起一阵风声,劲道十足惊人。
有这样的凶器,慕容冲却用缠着铁丝的硬木枪,只能说时运不济,合该被桓容生擒。
“好枪!”
按照惯例,库房中的武器秦璟可自留三成,余下都要送往西河。
战时缴获的兵器不算在内,破损的长矛刀枪集合起来,部分散给投靠的杂胡,部分送回彭城重铸,用于巩固城防。
鲜卑兵卒身上的皮甲同样没有làng费。
秦氏仆兵不愿意动手,杂胡自食其力,见一套扒一套,中途因分配不均发生争执,差点抡起拳头打上一场。
待杂胡领完兵器、扒完皮甲,当天就召集人手,带足三日的gān粮,驰往阳平长乐等地。
耳闻马蹄阵阵,目及烟尘滚滚,秦玦忍不住问道:“阿兄,就这么放他们离开?”
不怕就此一去不回,酿成后患?
秦璟除下头盔,漆黑的双眸仿如深潭。
“邺城虽下,慕容鲜卑却未绝灭。这些杂胡用处不小。”
“用处?”秦玦仍然不解。
“随我回帐。”
话音落下,秦璟转身进帐,扫清矮榻,铺开舆图。
待秦玦和秦玸在身侧站定,指着北方糙原和东北的高句丽三国,沉声道:“慕容评率万余悍卒向北,待到养jīng蓄锐,必将再次南侵。慕容垂和慕容德攻下高句丽,百济新罗早晚将被吞并,待其立稳脚跟,日后必成大患。”
听到秦璟所言,秦玦和秦玸盯着舆图,表qíng都有几分凝重。
“以坞堡现在的兵力,守住荆、豫等州尚可,如要彻底吞并燕国,尚需一定时日。今日拿下邺城,却分不出更多兵力向东,只能利用杂胡扰乱各州,bī迫慕容鲜卑迁移向北。”
更深一步的讲,杂胡和慕容鲜卑对抗,双方的力量都在消耗。等到坞堡征兆新兵,壮大力量,自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阿父下令出兵之前,必须继续维持乱局。”
秦璟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划过邺城,顺着阳平、长乐等郡向北,最终点在昌黎。
昌黎往东就是平州,平州对面就是高句丽!
“我所忧者,唯慕容垂而已。”
燕国境内的慕容鲜卑和杂胡不足为虑,倒是北去的慕容评和占据高句丽的慕容垂更值得关注。
比起慕容评,慕容垂明显更具备优势。
秦璟不急着消化燕国全境,而是利用杂胡生乱,防备的就是两者突然出兵,打坞堡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评或许会犹豫,慕容垂绝对能抓准战机。
“阿兄,如果就此拖延,慕容垂和慕容评仍将势大。”
“我知。”秦璟点头,肯定秦玸所言,脸上却无忧色。将手指点在平州以北,圈出一片广大的地界。
“自慕容鲜卑南迁,此地便为柔然占据。慕容评返回祖地,二者势必会发生冲突。”
见秦玦秦玸双眼微亮,秦璟又在高句丽和柔然中间画出一片区域。
“这里是室韦和库莫奚,库莫奚和慕容垂联合,室韦仍在中间摇摆不定,双方日后定将一战。战事一起,柔然必会发兵。”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柔然由不同的部落组成,居于统治地位的属鲜卑一支。但这支部落和慕容鲜卑没什么亲缘关系,反而有不小的仇恨。
“慕容垂比慕容评聪明。”
攻打高句丽,中间尚有室韦和库莫奚为缓冲地带,不至于立刻和柔然对上。但是,以他扩张的野心,早晚有一天,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在此期间,慕容垂必会设法积聚实力,以防被他人吞并。
秦氏坞堡可趁机灭掉州郡内的反抗势力,消化燕国全境,继而同氐人、晋国三分中原,视qíng况图谋后事。
“张凉能qiáng撑至今,不会轻易灭国。氐人貌似胜券在握,实则有不小的麻烦。”
秦璟话锋一转,道:“凉王死于姑臧,世子率众退入敦煌郡。此地有数支西域胡,早被吐谷浑觊觎,王猛贸然带兵攻打,必会引起各方警觉。”
苻坚王猛不会想到,拿下姑臧远不代表结束,长驱直入的结果,是给自己引来更多的敌人。
事实上,事qíng本不该如此麻烦。
奈何张凉如此顽qiáng,实在出乎众人预料,别说身在局内的氐人,连秦氏坞堡都十分吃惊。
西河送来消息,凉国世子不打算称王,而是yù投靠坞堡,拥护秦策为王。
“张寔胸有韬略。”
这六个字是秦策的评语。
如果不是国力太弱,又遇上苻坚王猛,等张寔登上王位,凉国势必会qiáng盛起来。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姑臧丢失,凉国jīng锐尽灭,张寔手中的兵力能保他逃入敦煌,却不足以对抗各方势力。想要保全张氏血脉,唯一的办法就是选择一方势力投靠。
比起有灭国之仇的氐人,或是凶狠贪婪的吐谷浑,秦氏坞堡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张寔有意投靠,为递出投名状,势必将拉拢诸西域胡。”
剩下的话不用秦璟说,秦玦和秦玸都能明白。
打下燕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秦氏将要称王,目的不是占据几个州郡,而是统一北方,乃至整个华夏。
张凉联合西域胡,即可借助秦氏坞堡的财力,在西北扎下钉子。
氐人拿不下凉国全境,背后始终存在隐患,他日同坞堡对战,这颗钉子便会化为利箭,生生扎入苻坚的后背。
“此番能攻下邺城,武车和攻城锤作用不小。”秦玦搓手道,“阿兄,能不能和阿容商量一下,多卖给咱们几辆?不用多,五十,不,三十?”
秦璟和秦玸同感无语。
三十还不多?
需知为这些武车,秦璟答应的条件可是不少。
“此事再议。”
秦璟收起舆图,打发秦玦和秦玸下去巡营。随后取出绢布铺开,将邺城之事简单写明,迈步走出帐外,手指抵自唇边,打了一声呼哨。
不过片刻,天空中传来响亮的鹰鸣。
黑鹰和苍鹰几乎同时飞落。
秦璟侧了下头,发现苍鹰身后还跟着一只肥胖的鹁鸽,不禁面露诧异。
秦玦和秦玸尚未走远,好奇的看过来,见鹁鸽距离苍鹰不到散步,后者竟没有下爪,还提防黑鹰下爪,甚至不惜挥动翅膀,登时大感惊奇。
“怎么回事?”
“不晓得。”
双胞胎互相看看,齐齐将目光转向秦璟。
秦璟挑起长眉,举起右臂。
苍鹰挤开黑鹰率先飞落,随后朝着鹁鸽叫了一声。
圆乎乎的鹁鸽振翅飞起,绕着秦璟盘旋两周,最后落到秦璟的肩上。歪着头考虑许久,才蹭了蹭他的鬓角。
苍鹰伸出腿,腿上竟绑着两支竹管。
秦璟难得生出好奇,解开竹管,取出绢布细看,时而扫鹁鸽一眼,嘴角隐约掀起一丝笑纹。
“阿圆?”这名字倒是形象。
鹁鸽挺起胸膛,挂在脖子上的香球闪闪发光,愈发醒目。
秦璟放飞苍鹰,抓下肩上的鹁鸽,解下绑在它脖子上的香球。
一缕熟悉的暖香萦绕鼻端,秦璟抚过鸽羽,笑意染上眼底。
“阿兄,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玦愈发感到好奇,心中似被猫爪挠过一般。
“它是阿容养的?”
秦璟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递出绢布,示意他自己看,同时命人取来食水。
众人愕然发现,这只鹁鸽竟然不食粟麦,而是和两只鹰争抢鲜ròu。
这世道怎么了?
鸽子吃ròu?
是他们读书太少,见识不够吗?
有部曲好奇,想要逗一逗鹁鸽,结果被凶狠的啄了一口。不是躲得快,手背必定会缺块ròu。
“这还是鹁鸽吗?”秦玸满脸惊讶。
对此,秦璟实在没法给出答案,只能转开头,沉默以对。
容弟做事常出乎预料,非寻常人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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