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这个名声,太子之路定将不顺。
第二条,桓大司马上表告状,指废帝司马昱有不轨之心,纠结恶人,很可能妄图复位。为打消他的野心,当依旧例废其为庶人。
这两件事貌似没有瓜葛,背后却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夫人握住公主衣袖,轻声道:“阿姊,要起风了。”
南康公主攥紧绢布,看向难得笑开怀的桓容,叹息一声,道:“冬日已至,寒风将起,江州的礼恰逢时机,怎么走这条路,还要瓜儿自己决断。”
李夫人唇角微勾,微微侧首,鬓发拂过脸颊,蛾眉曼睩,几可入画。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准备下刀
砰!
一只漆盏摔在地上,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太极殿中寂静无声,只余司马昱粗重的喘息。
“你方才说什么?”
司马昱靠坐在chuáng榻上,绣着龙纹的大衫披在肩头。须发皆白,双眼凹陷,病容彰显,与桓容冠礼上所见几乎像是两个人。
宦者趴伏在地,头抵着青石,微哆嗦着,额前冒出一层冷汗。
“回陛下,两位皇子受太后召,前往长乐宫。”
“都去了?”
“是。”
“好、好得很!”司马昱怒极反笑,“这是看朕病重,等不及了?”
宦者大气不敢喘,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一个字都没听到。
“朝中可有变化?”司马昱jīng神不济,怒气爆发,人愈发显得疲惫。靠坐在榻边,半闭上双眼,抑制不住的咳嗽两声。
“朕病这些时日,朝中文武可有动作?”
“回陛下,长乐宫曾派人往乌衣巷,并书信青溪里。”
“哦?”司马昱睁开双眼,“可知是何事?”
“陛下恕罪,仆未能打听分明。”
司马昱冷笑两声,道:“不外乎是让士族高门出面,催朕立皇太子。看来朕这一病,褚蒜子终于坐不住了。”
他早就知道,那个女子不会安心呆在长乐宫。只要出现机会,必定会牢牢抓住,试图重掌台城,借以彻底翻身。
这次是他大意,没想到自己仍能有子,也没料昆仑婢胆大如此!更没想到两个儿子早生二心,平日里的孺慕孝顺都是作戏。
不过,这样倒也不错。
至少让他看清许多事。
手足相残、父子相仇于皇室并不罕见。只是他没想到,事qíng会发展得这么快,快得超出想象,更是没法把握。
司马昱叹息一声。
早在郗超过府,他就该预料到今天。
昌明貌似憨厚孝顺,背后算计一点也不少。道子自幼机灵,可惜心思有些歪,且xing格急躁bào戾,无人约束,日后定当变本加厉。
除此之外,两人生于昆仑婢,更是扎在司马昱心中的一根尖刺。可惜他年过半百,膝下仅存两子,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当做继承人培养。
结果呢?
他病重在chuáng,不说殷勤侍奉汤药,竟同往长乐宫!这是认为“威胁”已去,他病得要死了,打算借褚蒜子之势,bī他下诏立皇太子?
司马昱冷笑。
笑过之后,嘴里一阵阵发苦。
正在这时,一名宦者走进内殿,行礼道:“陛下,新安郡公主请见。”
“道福来了?”司马昱的心qíng总算略有转好,“宣。”
“诺!”
宦者退下不到片刻,司马道福进入内殿。看到司马昱的样子,纵然事先有心理准备,也是难掩惊色。
“父皇!”司马道福快行几步,跪在榻前,“父皇,您怎么病成这样?昌明和道子在哪?把您气成这样,竟不在您跟前侍奉汤药?!”
不知道该说真qíng流露,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番话出口,殿内又是一静。
宦者齐齐打个哆嗦,头皮发麻。
司马昱看着眼圈泛红,满脸怒气的长女,心底被触动,不禁伸手抚过她的鬓发,疲惫道:“道福,这事你不要管了。为父这病……”
说到这里,司马昱突然开始咳嗽,越咳越厉害,竟至喘不过气来。
“医者,唤医者!”司马道福惊慌失措,连忙上前扶住司马昱。
司马昱勉qiáng出声,断断续续道:“水、水……”
“取水来!”司马道福高声叫道,急得手指颤抖。说不出劝慰的话,只能翻来覆去的念着,“父皇,阿父,阿父,您不能有事,水!都是聋子吗?!”
一盏温水下腹,激烈的咳嗽声终于变缓。
医者走进内殿,小心为天子诊脉开方,亲自指点宦者熬药。
汤药送上,司马道福斥退宦者,亲自伺候司马昱服下。
必须承认,能在台城常驻的医者,本事的确不小。一碗汤药下去,司马昱的脸色依旧苍白,jīng神却好了许多,时而咳嗽几声,却不会像之前一般撕心裂肺,连气都喘不过来。
医者退下之后,司马昱稍歇片刻,开口道:“道福,你之前送来的丹药可还有?”
“父皇是说红丹?”
“对。”司马昱看着女儿,“可还有?”
“确有。”司马道福迟疑片刻,“父皇,您现在病中,不宜服食丹药。”
“我知道。”司马昱道,“你只管送来就是。”
见司马昱面带期望,眼底有着藏不住的热切,司马道福咬咬牙,终于取出一只绢袋。绢袋里装着两只圆肚玉瓶,瓶身不到巴掌长,瓶口以木塞堵住,边缘处还有一圈蜡封。
“父皇,这是最后两瓶。”司马道福低声道,“炼出此丹的道人说,几味材料难寻,想要再成丹药,怕要费上几年时间。”
“足够了。”
司马昱攥紧玉瓶,抠掉一小块蜡封,凑到瓶口轻嗅,现出沉醉的神qíng。
“父皇?”
司马昱没出声,深深的嗅了片刻,方才开口道:“近日里风大,变故将生。我会与大司马书信,将你接回姑孰。你夫不在身边,你不好独居建康太久。”
“父皇,我不想回去!”司马道福咬牙道,“我想留在建康。”
“不行。“
“父皇!”
无论司马道福如何恳求,司马昱依旧不肯松口,态度始终坚决。
“南康去了幽州,府内没有长辈,桓熙桓歆都在,你留下不合适。”
“可是,不见父皇康愈,女儿实在不放心离开。”
“无妨。”司马昱笑了,“去姑孰吧,有朕的书信,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你总能衣食无忧。记住,以后莫要如这般任xing,毕竟……”
接下来的话,司马昱没有出口。
一念闪过脑海,意识到他根本是在安排身后事,司马道福终于没忍住,趴在榻边泣不成声。
“大司马是当世英雄。无论他怀抱何念,于国于民的功劳不可抹杀。”
司马昱抚过司马道福脑后,低声道:“当初与桓氏联姻,我本属意桓熙。可惜他早定亲,事qíng未成,只能让你嫁于次子。好在桓济也有爵位,不会rǔ没了你。
他以为桓温的继承人是桓熙,最出色的儿子实是桓济。不想看走了眼,最出色的那个,竟然是被视为活不长的桓容!
世事弄人。
如果早知如此,他未必会让司马道福嫁入桓氏。
“道福,你要牢牢记住,朕贵为天子,亦不过是尊傀儡。活着一日且能护你几分,一旦你兄弟登上皇位,未必会真心护你。”
“那两个奴子不孝不忠,气得父皇重病,我……”司马道福突然顿住,意识到失言,当场脸色发白。
司马昱没有追究,看着这样的司马道福,对比表面一套背后一行的两个儿子,深深叹息一声。
“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
“父皇,女儿知错。”
司马昱挥退殿内宦者,仅留司马道福在侧,叮嘱道:“等回到姑孰,放下身段,尽心侍奉夫主,莫要太过任xing。劝桓济收敛言行,不要招惹桓容。如若劝不住,待大司马百年,你派人将此物送给桓容,离桓济独居。切记,切记!”
说话间,司马昱转过身,从榻边暗阁中取出一只木盒,当着司马道福的面打开。
“父皇,这是天子金印?!”
认出盒中之物,司马道福大惊失色。
纵然不及玉玺,却也代表天子之尊,如何能赐于臣下?
“照我说的做。”司马昱沉声道。
“严守口风,莫要让他人得知。如qíng况有变,台城易主,便携此物去幽州求见南康,请她护你xing命。”
“父皇,事qíng未到那个地步,女儿不离建康!”
“听话!”司马昱加重声音。
司马道福哭肿双眼,抖着声音道:“女儿走了,谁来照看阿父?那两个奴……阿弟心思不明,且有太后在旁虎视眈眈,朝堂文武又是暧昧不明,阿父身边危机重重,女儿实在不放心!”
“无妨,我自能应对。”
见女儿哽咽不能成声,司马昱心生酸楚,又取出一张huáng绢,提笔写下一份密旨,随金印封入盒内,叮嘱司马道福收好。
“之前几次委屈你,为父也是不得已。这是唯一能为你做的,莫要辜负为父之心。”
“……诺!”
司马道福退后半步,正身跪下,深深弯腰。额头触地,双掌扣于头前,行稽首礼。两行泪水滑过眼角,悄无声息。
“时间不早,出宫去吧。”司马昱和蔼道,“回府之后,立即命人打点行装。如姑孰不来人,你也要尽速离开建康。”
“诺!”
“到姑孰之后,若是大司马问起为父病qíng,当实言告知,无需隐瞒半分。”
“诺!”
司马道福红肿双眼,不似之前大哭,哀伤之意却是更甚。
“父皇也要保重!”
“去吧。”
司马昱摆摆手,疲惫的躺回榻上,慢慢合上双眼。司马道福站起身,看着形容枯槁的父亲,用力咬住下唇,很快尝到一股血腥味。
少顷,司马道福走出太极殿,宦者躬身行礼,入内殿伺候。
走到台阶下,迎面遇上司马曜和司马道子。
姐弟三人当面,谁也没有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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