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营地被大片的鲜血染红。
温热的血气随火光升腾,落在地面的鲜红却冻结成冰。自上空俯瞰,似一张血色的大网,缓缓向四面张开,网住倒在其间的所有生命。
地狱般的景象。
长安派出的八千士卒,终未能完成使命。
在距朔风城市十五里处,遇秦璟带兵夜袭,死伤三千余,一千多不见踪影,余下尽数被俘,送往昌黎等地充当苦力。
等盐渎商队再至,这些都是不错的劳力,能换来不少粮食。
至于是送去盐场还是押上海船,全看桓使君是何打算。
盐场守卫之严,不用说也能想象,想跑绝对不可能。至于海船,茫茫大海之上,除了认命,没有第二种选择。
大棒抡过再给甜枣,日子久了,不老实也得老实。
与此同时,桓容已至仇池城下。
看着泥砖搭建的城墙,桓使君莫名有些感叹。
事实上,他压根没想追这么远,谁让杨安太没胆,一路兔子似地飞跑,压根不知晓抵抗,想不追都难。
他也曾想过,对方是否在诱敌深入,张开包围圈,使计引他入瓮。
连续派出斥候,又提审拿下的氐兵,甚至还抓到几个随军的州官,得出的结论就是,这种担心纯属多余。
于是乎,杨安一路跑,桓容一路追,追着追着就追到了仇池城下。
好歹是杨安老巢,自然防守严密。
桓容没有着急攻城,而是接连放飞数只鹁鸽,刺探长安qíng报。
不想长安的消息没有传来,梁州的杨亮父子先一步派人送来书信。
看过信上的内容,桓容眯起双眼,思量片刻,嘴角掀起一丝冷笑。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仇池城破
桓容想过,此番带兵追到仇池,长安肯定不会坐视。派出援兵或是围魏救赵,让他担忧身后、投鼠忌器,都是不错的办法。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王猛竟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杀了他,引梁州生乱,继而挑拨桓氏和建康?
想到这里,桓容不禁摇头。
这压根不像是王猛的作风,难道他真的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力,才想出如此yīn损的法子?
想着想着,桓容不免有些走神。贾秉连续叫了他三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明公?”贾舍人提高声音,“明公!”
桓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皱眉的贾秉,讪讪的点了点头,道:“秉之有事?”
“今岁天寒,仆夜观天象,恐近日将有雨雪。是拿下仇池还是退回武都,明公可有决断?”
贾秉的话颇有深意,并非仅指天气。
桓容思量片刻,没有马上出声,而是将捏在手里的书信递给贾秉。
“这是?”
“梁州刺使送来的消息。”桓容沉声道,“我领兵在外,长安派人潜入梁州城,意yù说服杨广谋刺于我。”
“什么?!”贾秉神qíng顿时一变,显然没有料到,长安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他和桓容的观感一样,此事完全不像王猛的作风。然而,看过书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王猛病中无奈,的确用了毒计。
“这不似王景略素日所为。”
王猛投靠氐人,早年的名声和一身才学都做不得假。
以他素日所行,该是堂堂正正,从战场上一决胜负;要么就是趁桓容孤军北上,派兵拿下成县,截断粮道,借机扰乱军心。
在背后下手,甚至是毒杀,实在无法想象。
“时不待人,英雄终归争不过老天。”
桓容突发感慨,不只是为病中的王猛。
贾秉许久没有出声,待桓容神qíng稍缓,方才开口道:“明公,信上言,吕延口称返回长安,实则在梁州城潜伏,是否该趁机动手,暗中将他拿下?”
“不急。”桓容摇摇头,道,“杨使君送来书信,不可能没有应对。当务之急,先下仇池城,余下等入城再议。”
“明公决定攻城?”
“对。”桓容转身笑道,“礼尚往来。”
长安送他如此大礼,没道理不回送。
至于苻坚王猛会怎么想,是不是更yù杀他而后快,并不在桓容考虑。反正已经被视为眼中钉ròu中刺,不如将刺扎得更深些,让他们日夜难安,行走坐卧都不安稳!
“下令营中,尽速埋锅造饭,士卒轮番休息。另拨出五百人赶造投石器和攻城锤,无需避开城内。”桓容一字一句说道,字里行间都带着冷意,“我就是要让杨安看个清楚明白,不打下仇池城,我绝不撤兵!”
“诺!”
贾秉领命,迅速下去安排。
桓容回到武车上,召来送信人问了几句话,随即写成一封短信,jiāo他带回梁州城。
“转告杨使君,城内和州治所之事我不cha手,但是,吕延必须抓住,无论生死!”
“诺!”
送信人收好书信,带上足够的蒸饼和水,没有多耽搁,迅速上马离开。为免途中生出意外,桓容特地派出两名州兵护送。
马蹄声消失在远处,营地中飘散起蒸饼和ròu汤的香味。
士卒排队用膳,领过蒸饼和ròu汤,立刻三五一堆凑到一起,顾不得烫,一边吸气一边大口的吃下肚。
不足的再去领上一份,吃饱的将碗筷jiāo给厨夫,稍事休息,立刻分成几队,该巡营的巡营,该伐木的伐木,另有一百多人摆开工具绳索,专门制造投石器和攻城锤。
有武车运送,这样的器具无需做得太过庞大。同样的,为加快时间,手艺难免粗糙,属于用过一次就当柴火的类型。
饶是如此,成排的投石器摆出来,拉动cao控杆,吱嘎声响中,木杆猛摇,巨石嗖嗖飞出,照样威力惊人。
城头上,杨安身披铠甲,眺望远处大营。
看到成队的士卒走出营门,砍伐的树木排成长龙,不久从营中推出数辆投石器,每每摇动,都有石块和木桩呼啸而出。
杨安握紧剑柄,越看越是心惊。再观左右,将众人的神qíng尽收眼底,表qíng未变,心却不断下沉。
桓容此举不是莽撞,实为炫耀武力。
他不担心泄露攻城利器。
事实上,长安不派援军,杨安又不可能向吐谷浑求援,仇池已沦为孤城。晋兵一日不撤,杨安的危机就增加一分。
桓容怒于王猛毒计,决意拿下仇池作为“回礼”。
杨安头顶的丧钟已然敲响,仇池城必要易主。是早是晚,仅在攻城的时间,以及桓容是否打算留下俘虏。
临近傍晚,天空飘下一阵雨雪。
冷风自北chuī来,巡营的士卒加上一层厚袄,依旧冰冷彻骨。
今年格外的冷,无论城内城外,不少士卒都生了冻疮,严重的甚至开始溃烂。
桓容出征前早有准备,军中不只有医者,更有大量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哪怕不够用,不过是几桶稻饭的问题,对桓使君来说完全是小意思。
城内的氐兵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仇池被围,粮价和药价一同飞涨。
若非杨安下令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离开,估计城内的百姓早已经跑空。汉人和杂胡不必说,连氐人都对守城没有半点信心。
在桓容演示投石器、推出攻城锤之后,城内更是人心惶惶。整日提心吊胆不说,家中的存粮就要见底,偏又遇上氐兵qiáng征,美其名曰“守城之用”。
几次三番下来,城内陆续有老人和孩童的饿死。
蓬头垢面的乞丐挤满大街,粮铺和食肆陆续关门,哪怕出再高的价钱,也别想买到一粒粮食。
谁都不是傻子。
金子哪有命重要。
百姓没法出城,只能躲在家里,等着城外的晋兵攻城,是好是歹,总能分出胜负。如此一来,能养活一家人的粮食就变得至关重要。
城内的豪qiáng和粮铺都有存粮,但架不住杨安几次派人上门。
起初,杨安还会说几句好话,安慰众人,等到击退晋兵,必当上表长安为支援粮糙的众人请功。等到朝廷的封赏发下,必对众人做出补偿。
随着日子过去,qíng势渐渐明朗,连这些空话都不再有。
长安鞭长莫及,援兵迟迟没有消息。城内的氐兵没有斗志,仇池危在旦夕。
绝望的qíng绪开始蔓延,消极的qíng绪不断累积,逐渐酝酿出疯狂。
征粮的氐兵不再客客气气,而是砸开房门,大肆抢劫。有护卫的豪qiáng尚能安稳几日,城内的商户却倒了大霉。
先是汉人,紧接着是杂胡,到最后,连氐人也不能幸免。
氐兵不只抢走粮食金银,遇上年轻的女郎,同样会当场抢走。
遇上懦弱的,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氐兵扬长而去;遇上脾气硬的,实在忍无可忍,抓起刀子木棍拼命都不稀奇。
类似的事越来越多,在一名什长胆大包天,对一名汉人散吏的女儿下手时,愤怒的qíng绪终于爆发。
城内的百姓拿起武器,活活打死了这什氐兵,随后有人振臂一呼,借着愤怒的qíng绪,直冲向东城门。
这场民乱生得太过突然,杨安得到禀报,东城门的氐兵已被bī到城墙之上。
有十余个壮汉扯开衣襟,合力拉动绞索,就要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城门下,和氐兵打到一处的有汉人、羌人、羯人,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氐人!这些氐人下手更狠,没有半点顾忌,哪怕出自熟悉的部落,照样挥起刀子,半点不见手软。
抢他们粮食、rǔ他们妻女的时候,怎不见往日qíng谊?
现下说什么人qíng,都是狗X!
眼见城门就要打开,平乱的氐兵终于赶到,部分是从其他三座城门调来,部分则是出自刺使府的私兵。
领兵的队主见到城门前的乱局,当机立断,令弓箭手开弓she杀。
无论汉人、杂胡还是氐人,凡参与民乱者,一概无需留qíng。
两轮弓箭之后,城门下倒伏十多具尸体。众人先是一惊,继而被鲜血刺激,爆发出更大的愤怒。
“老子和你们拼了!”
“狗贼!”
“某死在今日,做鬼也不放过尔等狗贼!”
喝骂声不绝于耳,聚到城门前的百姓不顾生死,猛冲向平乱的氐兵。绞索旁的汉子继续用力,不顾cha在肩头的箭矢,双臂上的肌ròu绷紧,颈项和额头鼓起青筋,誓要将城门打开。
“放箭,快放箭!”
被众人的疯狂惊到,队主立刻知晓不好。心知绝不能让这些乱民冲到近前,否则自己九成会被活活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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