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有一统天下之志,也要在驱逐贼寇之后。不能彻底扫平中原,将外族赶出华夏,他绝不会轻易起兵南下。
张禹还想再劝,见到秦策表qíng严肃,显然决心已定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想到之前的想法,难免有几分惭愧。
“大王胸怀天下,是百姓之福,禹惭愧。”
“叔臣无需如此。”秦策神qíng放缓,道,“阿峥信中有言,与桓敬道定约,不日将拿下雍州,扫平氐贼残兵,并攻下姑臧,驱走什翼犍。”
张禹没有出声打断,打起jīng神,等着秦策继续往下说。
“姑臧既下,将由双方共同掌管。”秦策笑道,“此举于我有利。”
张禹仔细想了想,不免也笑了,当即道:“大王放心,派往姑臧的职吏,禹必定亲自挑选。”
“善!”
双方合作,秦氏派出骑兵,确保往来商队安稳,并驱逐盘踞附近的贼寇,保证商路不被威胁。同时,可以借同幽州官员接触,掌握一定的生财之道。
他日双方翻脸,总不会被立刻掐住咽喉。甚者,能顺势接管西域,接手桓容打下的局面。
对此,秦策没有明说,张禹等已是心知肚明。
秦氏要扫平中原,需要的财力物力都是天文数字。北方连年水旱天灾,加上贼寇肆nüè,西河等地的存粮捉襟见肘,为发兵加大税收实不可取。
人心不稳,是秦策面临的一个难题。
桓容经略西域,发展商路,提出同秦氏合作,算是瞌睡送枕头。
目前彼此联合,秦策不会下令动手。日后刀兵相向,拿下西域则顺理成章。
“此事jiāo给叔臣安排。”秦策道,“既然定约,当尽早拿下雍州,扫平氐贼残兵。”
早一日打通西域,商队早一日通行,则北地诸忧可解。来年亦可全力开荒,无需担忧粮糙不济,发不出军饷。
发壮丁从军要粮,招收流民要粮,赈灾安稳诸州郡同样要粮。
可以说,西域商道对秦策和桓容都是至关重要,双方各自打着算盘,表面和和气气,互称盟友,背地里早制定计划,一旦对方翻脸,必能发起刀兵迅速应对。
共管姑臧,双方都将得利,却也要担负相当风险。
秦氏能想着日后接掌西域,桓容同样盘算着向东蚕食,以钱粮招收人口。二者比的不仅是耐心,还有手段、谋略甚至是对人心的把握。
至于鹿死谁手,谁又能笑到最后,唯有时间才能断定。
秦策当场写成回信,一封飞送长安,另一封送往昌黎。
秦璟秦玚顿兵长安时,盘踞三韩的慕容鲜卑蠢蠢yù动,几次侵扰边境,很不老实。平州百姓蒙受其苦,顾不得新开的耕地,举家内迁,边境村庄陆续被遗弃。
秦玓接到急报,下令派兵剿贼。
只要听到一点风声,鲜卑骑兵撒腿就跑,压根不打算接战。带着抢得的财物,迅速退回三韩,连个影子都不见。
几次三番,秦玓终于怒了,书信递送西河,请发兵丸都,彻底灭掉这群贼寇!就算不能灭绝,也要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不敢再踏足中原半步!
对此,秦策的回复很简单,就一个字:可。
慕容鲜卑内部不稳,慕容冲和慕容令被慕容垂压制,一段时间未动刀兵,实则早结成死仇。此番鲜卑骑兵扰边,恐怕非慕容垂所为,七成以上是慕容德。
既如此,何须同对方客气?
直接打回去!
有了新的财路,秦策不必算着谷粒过日子。如果能拿下三韩之地,借高句丽之粮,绝对是好事一桩。
甚者,能趁机灭掉慕容鲜卑,将慕容垂斩杀,东北边境无忧,秦氏更能倾全力扫清中原,早日将贼寇逐出华夏。
书信送出,秦策转回头,重提来年chūn耕。
后宅中,刘夫人得婢仆回报,知晓秦玖染上风寒,却迟迟不肯用药,神qíng微冷。
“阿姊,”刘媵开口劝道,“想是过些时日就好了。”
“过些日子,这都过了几日?”刘夫人冷声道,“犯错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了今日结果,不思量自身过错,反倒做出这副样子,哪里还像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刘夫人面带寒霜,忽然站起身,长袖微振,就要走出内室。
“阿姊?”刘媵匆忙起身,快步走到刘夫人身后,“阿姊,莫要……”
刘夫人停住脚步,站在廊下,任由朔风鼓起衣裙,沉声道:“阿妹,孩子犯错就要教。之前阿嵁犯错,我没能立即处置,才让他越走越远。现如今,我不能看着他再钻牛角尖。”
刘媵沉默了。
“他早非稚儿,该知道事qíng轻重。前日事今日果,做错了事,就该诚心悔过。纵然今后做个闲王,总能保得平安。不认错,又是如此没有担当,不配秦氏之名!”
话落,刘夫人神qíng更冷,迎着风雪,径直穿过廊下。长裙袖摆在风中狂舞,烈烈作响。
刘媵咬住下唇,当即迈步跟上。
西院中,秦玖靠坐在廊下,不顾一阵阵咳嗽,抓起酒坛,灌下两大口。
婢仆守在一旁,不敢轻易劝说。见酒坛渐空,秦玖半点没有停手的意思,禁不住面现焦急,就要硬着头皮开口时,回廊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
脚步声极是规律,行到近前,带起一阵凛冽的寒意。
“夫人。”看清来人,婢仆忙福身行礼。
秦玖抬起头,看到满面冰霜的刘夫人,表qíng微变,下意识放下酒坛。
“阿母……”两字出口,秦玖突然打了个酒嗝。知晓失态,不由得脸色泛红。
“原来还没醉糊涂,知晓我是你阿母。”刘夫人上前半步,打量着秦玖,道,“阿子不想同为母说些什么?”
秦玖垂下头,一阵剧烈的咳嗽。
刘夫人看着他,又扫过歪倒的酒坛,脸色更冷。突然取下发上金钗,一把拉起秦玖,将金钗塞进他的手里,五指合拢,反手一送,锋利的钗尾直抵秦玖喉间。
“不想活,只需用力。轻轻一送,一切即可终了。”刘夫人道。
“阿母……”
“怎么,不敢?”
秦玖满面颓然,刘夫人怒气更甚。
“你枉读诗书,忘却祖训,不知祸起萧墙,竟想同室cao戈!”刘夫人一字一句道,“大丈夫如何立世,秦氏先祖如何教导,你全都忘了!”
“历代先人为何血染沙场,你也忘了!”
“你的大父、伯父和叔父是怎么死的?刘氏坞堡是如何毁灭?你的庶母和庶弟是如何亡于贼寇箭下,你全都抛在脑后!”
“秦玖秦伯琼,你还记得什么?你还能记得什么?!”
“你不配称秦氏,不配为汉家子!”
秦玖满面涨红,继而又变得一片煞白。
“阿母,我没有,真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联合胡贼,意图害你的兄弟?”刘夫人声音更冷,“是,你的确没有同贼寇联合,但你知qíng不报、坐视不理!你放任贼寇,险些害你兄弟xing命,与同谋又有何异?”
秦玖讷讷无言,脸上全无半点血色。
“阿子,你如何会走到今日,心里难道不清楚?”
刘夫人收回金钗,盯着秦玖,失望道,“若是换做早年,我必会抽你一顿鞭子,抽到你清醒为止。但你已经成人,膝下有儿有女,我予你颜面,让你自己想清楚,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终日与酒为伍!”
“阿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刘夫人挺直腰背,一字一句道:“你愧对秦氏之名,愧对历代先祖!”
秦玖颤抖着嘴唇,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阿母,儿错了。”
“错了?不,你没错。”刘夫人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痛楚愤怒全部消散,再无半点qíng绪。
“你嘴上认错,心中却认定是你父错待于你。你宁可听外人挑唆,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家人。”
秦玖张张嘴,似要开口辩驳,对上刘夫人的目光,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一字未能出口。
刘夫人更加失望。
“阿子,你的兄弟已经打下长安,你父有意迁都。我会同你父说,将你留在西河。”
“阿母?”秦璟满脸愕然。
“西河会成为你长子的封地。他年纪虽小,好歹明白事理。安排国相指点,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至于你,”刘夫人顿了顿,“既然身体不好,就安心养病吧。”
秦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中原尚未扫清,你便想着不该想的,有今日下场,怪不得旁人。”
“阿母,你怎能如此对我?”
“委屈?”刘夫人沉声道,“阿嵁,如果你不起心思,阿峥未必会与你争。但你一错再错,同兄弟生出嫌隙,方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记住我的话,有今日,不是旁人之故,全在于你自己!”
说完这番话,刘夫人命婢仆唤来医者,仔细询问一番,着人下去熬药,“亲眼看着郎君喝下去。”
“诺!”
自始至总,刘媵没有开口说话。直到秦玖被送回内室,声音再不可闻,刘夫人转身离开,才上前两步,托住刘夫人的手臂。
感受到掌心冰凉,刘媵嘴唇微颤,心中难免酸楚。用力握住刘夫人的手腕,低声道:“阿姊,你要是累了,就靠着我。”
刘夫人没出声,轻轻的摇了摇头。
“阿姊……”
“走吧。”
两人穿过廊下,刘夫人的脊背依旧挺直。
长袖被风鼓起,漆黑的双眸愈发坚毅,酸楚和脆弱全部深埋心底,再不见分毫。
宁康三年,元月
商妥诸事,定下商路契约,桓容准备启程南归。
天未亮,营地已是人喊马嘶,沸腾喧闹。
借着火光,州兵开始拆卸帐篷,厨夫忙着埋锅造饭。营外的栅栏被一根根拔除,跟随南归的长安百姓主动帮忙,帮着收拾一些零碎的东西,整理起来,一并送上大车。
少顷,营地中飘出ròu汤和蒸饼的香味。
桓容坐在武车上,听着车外人声嘈杂,仍是睡意朦胧。
同秦氏谈判耗费心力,加上盱眙来信,言建康似又有谋算,他两日未能安枕,眼下隐隐现出青色,很是没有jīng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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