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要的是能横扫外族、气吞山河的军队,要的是能在其位谋其政,未必爱民如子,却能切实奉行职责的官员。
幽州书院的发展,让他看到了这个希望。
按照后世的话来讲,书院完全就是一个大杂烩,集大学、军校和技校的职能于一身。从书院中走出的人才,几乎无一例外,都有着驱逐外族、恢复华夏甚至开疆拓土的宏愿。
桓容本以为是自己的办学理念使然,殊不知,听过几位先生讲课,方才彻底明白,比起这些法家、兵家乃至儒家,自己的气魄似乎还有点“小”。
现在的儒家并不像后世。
桓容不是这方面的人才,但也能清楚体会到,这个时期的儒家名士甚至带着点法家的色彩。而法家更不用讲,当年的秦国飞速发展,继而一统六国,奉行的就是法家学说。
看看这些先生灌输给学子的理念,再听听学子们发下的宏愿,桓容陡然间发现,想要撬动历史似乎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把握方向,让历史沿着好的方向发展。
桓容讲了许多,关乎书院大大小小的章程以及不同细节。
范宁始终认真听着,几次出声询问,都是直指重点。桓容听过之后,亦有醍醐灌顶之感。
两人越说越投机,足足说了两个时辰,仍是意犹未尽。到最后,桓容gān脆吩咐设宴,把人留下吃饭,饭后继续谈。
其他来访的人没能见到正主,知晓被设宴款待的是范宁,脑中浮现数个念头。
范宁本身没有官职,却和太原王氏是姻亲,两家的关系始终不错。两次拜访淮南郡公,十有八九和太原王氏脱不开关系。
此番二人长谈,淮南郡公更在府中设宴,莫非是太原王氏和龙亢桓氏将要握手言和?
如果猜测属实,建康恐会有一场剧震。
别人如何想,桓容不在乎。此时此刻,他正对范宁举杯,满眼都是金光。
活脱脱的教育家啊有没有?
有真才实学不说,还有超前的眼光,更重要的是,在民间很有声望,关系网十足qiáng大。要是能拉到自己身边,顺便招揽不愿选官却有教化育人之志的名士,推行全国办学不再是梦!
爱好清谈?
没关系!
有书院中的某几位先生出面,绝对能绕到他们眼前发花,提起“清谈”两字就头疼。
比起口才,谁能qiáng得过纵横家?
至于这几人是从长安拐带回来的,桓使君会说吗?
当然不会。
几觞美酒下肚,两人的关系愈发亲近。范宁越看桓容越顺眼,至于亲爹说的桓家人“yīn险狡诈,láng子野心”全都抛到脑后。
于他而言,桓氏是不是有代晋而立的野心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桓容本质究竟如何。
他能仁爱百姓,推行教化,率兵北伐,恢复华夏江山,比什么都重要!
归根结底,晋室被称正统,是相对北边的邻居而言。
想当年,司马懿父子在曹魏为官,是为臣子。司马炎代魏主称帝,甭管禅位不禅位,放到当时讲,不也是乱臣贼子吗?
宴席之上,两人谈得愈发投契。
不是桓容还有点良心,没有厚黑到底,范宁怕会直接签下“卖身契”。
比起桓容的chūn风得意,司马曜却是面色黑沉,坐在太极殿中满腹怒气。
宦者跪在地上,头不敢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天子将怒火发在自己身上。
每次去长乐宫,天子归来都要发怒,太极殿上上下下都是一清二楚。
大婚吉日定下,王氏常在台城走动,天子的怒气指数更是直线攀升。每次两人遇见,只要王太后不在跟前,王氏压根不会给司马曜好脸色。话中没有明说,神态却十分明白,她看不上司马曜的出身!
天子如何?
有个昆仑婢的亲娘,依旧让人看低。
这且不算,南康公主入宫见王太后,话里又透出桓氏要与周氏议亲的消息。需知为拉拢周氏,司马曜费了大力气,乍然听到这桩亲事,不啻于五雷轰顶。
哪怕周氏家主派人传话,说议亲是假,为降低桓容防备是真,司马曜依旧不放心,直接派人往周氏传话,只要周氏不改先前之言,事成之后,必以周氏女为后!
至于王氏,他本就不喜欢。等到掌控权利,还不是说废就废。
周处表面很是感激,背过身却是满面嘲讽。
“奴子终归是奴子!”
听健仆回报淮南郡公设宴款待范宁,周处心头微动。
联系南康长公主和新安郡公主连续两日入台城,新安郡公主更是公然带着两名俊俏男子,引得城内议论纷纷,反倒是淮南郡公在暗中的布置不为人知,周处更是坚定了之前的选择。
“蛰伏这些年,该是周氏择选英主,举家再起的时候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子大婚
魏晋礼制袭于两汉, 天子大婚当依六礼, 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
昔太康年间, 有司奏请,“天子大婚,纳徵当用玄纁束帛, 加珪,马二驷。”
天子允其所请,自此改旧制,纳徵采用新礼。余下五礼仍依古制,用白雁、白羊各一头, 酒米各十二斛。
司马曜大婚, 有司官员合议, 其后奏请,当行五雁六礼, 即纳徵羊一头, 玄纁束帛三匹。另增绛、绢、shòu皮数目不一。此外, 需加钱二百万, 玉璧一枚,马六匹,酒米各十二斛。
无论司马曜和王法慧是否不qíng不愿,婚后是不是会成一对怨偶,婚礼的各项程序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太常和大中正肩负纳采、问名之责,行事不能有分毫差错。
帝王大婚不同百姓,六礼流程不变,时间却相对缩短,并且天子不能出宫亲迎。故而,宫中请期之后,两人要引车架前往内史王蕴府上,当面宣读圣旨,迎皇后入宫。
桓容的船队抵达建康时,大中正和太常刚刚过府纳采。半个月不到,竟是五礼已毕,只等接新皇后入宫。
王氏上下对这桩婚事未必满意。
在多数人看来,有哀靖皇后的先例,将王氏嫡女嫁给司马曜实在有些亏,尚不如同建康士族联姻。
皇后之名说起来好听,实际却截然相反。
魏晋不比两汉,后妃外戚的权利不断缩减,除非像庾亮庾冰一样,本身才具过人,掌一方州郡,能以政绩战功将家族带上顶峰。如若不然,成为司马氏的姻亲,根本没多大好处。
当然,如桓温等权臣尚公主是另外一回事。
奈何六礼已过其五,事成定局,无可更改。
家主又三令五申,不许族人在此事上表明不满——至少不能当着太常和大中正的面,以致落下把柄。族人再不qíng愿,也不能违反家主的命令。到头来,只能摆出笑脸,迎接台城来人。
迎亲当日,司马曜在太极殿中端坐,玄衣红裳,头戴十二fèng皮弁,腰佩镶嵌宝石的木剑,表qíng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入宫贺礼的文武略有惊讶。传言天子不喜王氏,如今来看,传言似是有虚?
桓容暗暗摇头,讽刺的掀了掀嘴角。
司马曜之所以激动,绝不是因为大婚,九成是以为智珠在握,万事皆在掌控之中。借大婚之时,可以光明正大调派人手,趁宗室群臣贺礼之机,命殿前卫包围殿门。
仔细想想,这样的谋划称不上糟糕。如果中间环节不出差错,招揽的又是忠心之人,说不定真能成功。
问题在于司马曜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
时机找得再准,事qíng计划得再周祥,施行之人和他却不是一条心。
按照事先谋划,殿前卫将包围长乐宫,不许南康公主等离宫。同时,另派人守住宫门,严防消息透出,引来宫外的州兵。
桓容入宫之时,身边并无护卫。
如此一来,即使他有再大的本事,甚至手能通天,照样使不出来。为保住南康那老妇的xing命,照样要低头。
有群臣为证,一旦jiāo出官印,脱下官帽,jiāo出幽州权利,他想反口都不可能。
司马曜越想越是激动,脸颊隐隐发红,甚至盖过了黝黑的肤色。
周处官职不高,入殿贺礼时,排在队伍末尾。
他刚刚踏上玉阶,桓容和郗愔已联袂从殿中走出。
两人面上带笑,一路谈笑风生,半点看不出敌意。相反,不知内qíng者,看到眼前这一幕,八成都会以为两人jiāoqíng匪浅。
郗愔未再称桓容“阿奴”,言辞间也不再以长辈自居。原因很简单,以桓容如今的地位,再以之前的态度相jiāo并不合适。
桓容的举止间仍带着尊敬,未见半分得意和张狂。
郗愔惊奇之外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还是那句老话,桓元子戎马半生,虽然未能一场夙愿,可有这样一个儿子,也该平生无憾。
郗丞相的感慨发自内心,绝无半点虚假。至于桓大司马是否会有异议……人都进了坟墓,入了地府,有异议也没辙。
两人迈下玉阶时,先后同郗超和周处擦身而过。
郗超略停半步,向郗愔拱手。
郗愔微微点头,并没说什么。
周处面带浅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早闻大名的淮南郡公,最终得出结论:所谓贵极之相果非虚言。
群臣入贺时,南康公主正在长乐宫同王太后说话。
这样的大喜日子,褚太后也被“请”了出来,依礼与王太后同坐上首。只不过,自始至终表qíng沉闷,没有半点喜色。
事实上,之前见过她的人,此时都会大吃一惊。甚至会生出怀疑,这个鬓发银白、满脸皱纹的妇人,当真是当年的褚太后?
褚太后同南康公主年龄相仿,此时此刻,两人坐在一起,竟像是足足相差十多岁。
衰老的相貌,憔悴的神qíng,枯瘦的双手,再再证明,她在宫内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哪怕之前有再多嫌隙,此刻也不免生出唏嘘。
王太后视而未见,正与胡淑仪笑看南康公主带来的彩宝。
“这些都是西边来的?”拿起一颗鸽卵大的红宝石,王太后好奇问道。
对她来说,这么大的红宝石并不稀奇。稀奇的地方是,整块宝石被仔细打磨过,比她手中的都要jīng美。
“对。”南康公主点点头,隐去宝石是出于长安,而是代之以西域胡商,言为换来这些宝石,可是用了不少幽州白糖和丝绢。
“那些商人不要huáng金,也不要铜钱,认准了白糖和丝绢。”
见王太后和胡淑仪面露惊讶,南康公主故意拉长声音,比出三根手指,笑道:“以彩宝市换白糖和丝绢,再折算幽州内的huáng金,利润可翻上三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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