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响起乐声,太极殿群臣贺礼将近尾声。
王氏被迎入宫,身着皇后朝服,头戴蔽髻,并无屏风香扇遮面,仅列出仪仗,由宦者和宫婢引路,往太极殿成礼。
群臣立在玉阶下,宣读醮文和观礼的重臣则候于殿中。
王法慧迈步走上玉阶,脊背始终挺直,神qíng格外庄重。距司马曜尚有十步,依礼福身下拜。
王彪之宣读醮文,一首之后,司马曜上前,帝后同拜天地。
郗愔和桓容分立左右,两人皆是深衣朝服,头戴七fèng皮弁,腰佩木制宝剑,剑柄雕刻成shòu首,镶嵌鸽卵大的彩宝。
王彪之再宣醮文,殿前响起乐声。
帝后礼成起身,司马曜的神qíng依旧激动,王法慧抬起头,看清站在面前的桓容,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眸光微闪,脸飞红霞。再看立在身边的司马曜,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厌恶。
乐声中加入鼓声,宦者和宫婢入殿,请王法慧入主显阳殿。
待新后离开,群臣鱼贯入殿,共贺天子。
趁着这个空当,一名宦者闪入殿内,朝着司马曜使了个眼色。司马曜当即面露喜色,用力握住双手,才没有当场露出马脚。
他自以为掩饰不错,殊不知,表qíng中的兴奋早已经出卖了他。
宴会之前,司马曜离殿更衣,听宦者禀报殿前卫已尽数调动,守住台城四门,并包围长乐宫,猛地拊掌,激动之qíng溢于言表。
“好,甚好!”司马曜开始踱步,两个来回之后,对宦者道,“将淮南郡公请到殿后,言朕有话与他说。”
“诺!”
宦者退出偏殿,表qíng始终如一。
他是凑巧被司马曜“救”下xing命,自此对天子忠心不二。假如司马曜知晓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未知会作何感想?
此时,殿前已设桌榻,酒水菜肴陆续齐备。
桓容有郡公爵,又是晋室大长公主之子,位置安排在郗愔下首。
宦者走到桓容身侧,躬身行礼,比在司马曜面前更为恭敬,“桓郡公,天子有召,请郡公往偏殿一叙。”
终于来了。
桓容站起身,笑意涌入眼底。
若是司马曜再不找他,他会怀疑对方突然变得聪明,中途放弃计划。
“麻烦引路。”
“不敢,郡公请。”
桓容离席位之后,殿前卫迅速包围太极殿。尤其是正殿,由毛虎生和毛安之率领,并有吴姓队主,将正殿围得水泄不通。
有文武不知内qíng,当即大哗,猜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郗愔、王彪之和周处等却半点不见诧异,反而安坐如常,一派泰然。
“诸公稍安勿躁。”
议论之声渐大,郗愔突然开口,道:“此地终归是太极殿,御驾之所。我等纵有疑惑,可等官家归来再议。”
郗愔不开口还罢,这一开口,几乎是将司马曜架到柴堆上,只等着众人一起点火。
“莫非是陛下……”
“可能吗?”
“说不得就是如此!”
“官家未践祚时,可是曾有不小的志向。”郗超不着痕迹cha言,将柴堆架得更高。
议论声许久不绝,群臣的表qíng愈发晦暗不明。
如果真是司马曜所为,他打算gān什么?
借大婚之机困住满朝文武,莫要也想来一场鸿门宴?
思及此,众人心头一动,不约而同看向王蕴。这事王内史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他是否参与其中?
同王蕴jiāo好的几人表qíng略有迟疑,但在如此气氛下,不得不避开些许,以免被视为同党。
王蕴仿佛吞了huáng连,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殿前卫为何会包围太极殿,他的确半点不知qíng,可惜无人相信。早知如此,他绝不会答应嫁女入宫,哪怕得罪王太后和晋室,也要坚拒这场婚事!
大不了不做官,像范宁一样办学,总能身后留下清名。
如今算怎么回事?
不提殿中群臣如何,桓容来到偏殿,迈步走进殿门。司马曜等在室内,憨厚之色全然不见,满脸都是傲然,仿佛面前是一只蝼蚁,动动手指就能捏死。
桓容心中好笑,表面不动声色,行礼道:“臣奉召前来,见过陛下。”
司马曜没叫起身,而是双手负于身后,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桓容。
“淮南郡公。”
“臣在。”
“你可知朕为何召你来?”
“回陛下,臣不知。”
“不知?”司马曜嘿嘿笑了,“朕闻你是个孝子,可是实qíng?”
“回陛下,孝乃人子之道。”
“不错。”司马曜点点头,走上前两步,突然抬手拍了拍桓容的肩膀。笑容又突然变得诡异,语调轻蔑,甚至想勾一下桓容的下巴。
“孝顺就好,孝顺就好啊。”
桓容直起身,避开司马曜的手。
他本想继续演一会,可惜,对方这个动作着实令他厌恶。
司马曜不以为意,更没有发怒,只是看着桓容,继续笑道:“淮南郡公如此孝顺,想必为了大长公主,什么都愿意做吧?”
“陛下何妨直说?”
“直说?”司马曜觉得有点不对,桓容未免太过镇定。可是,想到宦者回报,事成的兴奋又将疑惑压了下去。
“当朝辞官,jiāo还爵位、封地和私兵,此后常居建康,唯朕命是从,朕就留南康一命,如何?”
桓容没说话,司马曜愈发张狂,道:“无妨实话告诉你,长乐宫已被包围,只要朕一声令下,那老妇立刻人头落地!”
“桓敬道,你可要想清楚。”
“陛下,”桓容看着司马曜,表qíng依旧不见恐惧,而是透出几分奇怪,“需知家母乃是元帝长孙女。你如此做,不怕天下人之口?即便臣愿意从命,满朝文武又当如何?”
“这事不劳你费心!”司马曜磨着后槽牙。
拿到幽州,拥有了财富和兵力,再以桓容威胁桓氏,他自能一点点收回权利!即使不能,也能临死拉个垫背,让建康士族知晓,将他视为傀儡实是大错特错!
司马曜登位三年,外有群臣内有太后,心xing早被压抑得扭曲。
换个正常人,九成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惜,如今的他就算没疯也不差多少。考虑问题的角度迥异常人,正常的脑回路压根衔接不上。
看着这样的司马曜,桓容突然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
“如何,桓敬道,南康那老妇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再三听他rǔ骂亲娘,桓容的耐xing告罄,上前半步,猛地一脚处踹在司马曜的腹部。
后者没提防,直接被踹个正着。
一阵激痛传来,司马曜哀叫一声,双手捂住小腹,不敢置信的看向桓容,口中直吸凉气,“你、你竟敢如此?不怕朕要那老……”
话没说完,又是一脚落在身上。
桓容力气一般,却和钱实典魁学了不少“下黑手”的招式。按照两人的话说,只要找准角度,几下就能让人生不如死。
司马曜疼得弓起身子,就要唤殿外的宦者进来护驾。奈何唤了两声,始终无人应答。
桓容上前一步,拽起司马曜的后领,单臂下压,膝盖猛然上顶。
砰地一声,司马曜叫都叫不出来,弯腰倒在地上。
论理,他学过武艺,又生得高大壮硕,正面对抗,桓容未必会是对手。奈何先机已失,又被打到要害,疼得满头冷汗,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遑论反击。
“你、你这是犯上!”司马曜捂住伤处,话说得咬牙切齿。
“犯上?”桓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bī迫他抬起头,四目相对,眼底的冷光生生让司马曜打了个哆嗦。
“如果你成了篡位之人,何人会言我犯上?”
“什么?!”司马曜瞳孔紧缩,过于惊讶,几乎忘记疼痛。
桓容勾了下嘴角,放开司马曜,随手取出一卷竹简,递到他的面前,道:“可要看看?”
司马曜不信的看着他,终于咬牙起身,接过竹简展开。
看到竹简上的内容,司马曜双眼瞪大。再三确认,甚至用手指抠过上面的玺印,确定没有半点做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如果这份禅位诏书属实,那么,别说是他,就是父皇都成篡位之人!
“我不信,这必定是伪造!”司马曜猛将诏书掷于地上,用脚踩踏,更抽出宝剑劈砍。他貌似失去理智,实则想趁桓容没有防备,彻底毁掉这份诏书。
桓容怜悯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又取出一张huáng绢。
“此乃先帝亲笔,陛下可要看看?”
司马曜抬起头,认出绢布上的笔迹,宝剑脱手,当啷落地,浑身失去力气,当场委顿在地。
“无妨告诉陛下,天子金印同在我手。”桓容弯腰捡起竹简,发现系绳断裂,两片简页已被砍断,竟是半点也不在意。
这并非原件。
只要他愿意,这样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居高临下的俯视司马曜,桓容表qíng冰冷,额间一点朱砂愈发鲜红。
“原本,我不想这么快动手,可惜陛下却等不得了。”桓容俯下身,再次对上司马曜双眼,一字一句道,“陛下可要到正殿看看,现在是个什么qíng形?”
司马曜浑身僵硬。
“什么?”
桓容仅是挑眉笑了笑,扬声唤人。
司马曜屡召不至的宦者立即推开殿门,躬身行礼后,依照桓容吩咐,将太极殿内外的qíng形详细说明,半点不落,连部分朝臣的话都复述得半点不差。
“你说什么?!”司马曜脸色更白,“殿前卫包围太极殿?”
“回陛下,确是。”宦者面带恭敬,同往日一般无二,却让人脊背生寒。
“为何,我并未下此道……”司马曜终于回过味来,猛地看向桓容,怒道,“是你,是你!”
“陛下所指为何?臣不知。”
桓容拉长声音,字字如刀,宣判了司马曜的死刑。
“不是陛下借大婚之机,下令落下宫门,并下令包围太极殿,bī迫郗丞相和谢侍中辞官,以各家家主xing命胁迫,要求建康士族支持陛下亲政,还政于君?”
桓容每说一句话,司马曜的脸就白上一分。待“还政于君”四字落下,司马曜已脸白如纸,全无半点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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