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种可能,秦策派秦璟前来,既不是糊涂也不是计中计,而是故意激怒建康。只要建康动手,无论秦璟是生是死,都是出兵的最好借口。
但是,可能吗?
短时间无法做出判断,两人给出类似的建议,将秦璟一行暂留淮南,立即派人往长安探听消息。
“好。”桓容点点头,“可依此行事。”
“诺!”
谢安王彪之各自下去安排,桓容独坐内室,看着摆在面前的国书,陷入良久沉思。
天子神qíng肃然,许久一动不动,宦者宫婢皆不敢出声打扰。
突然,一阵振翅声打破寂静。
门外飞入一只鹁鸽,拍打着翅膀,径直飞落桓容面前。咕咕的叫了两声,小脑袋蹭了蹭桓容的手,明显带着讨好。
“阿圆?”
桓容挑眉,见到鹁鸽背上的竹管,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
从大小来看,这里面装的怕不只是绢布。
果不其然,竹管打开,里面藏着小指粗的一个木瓶,以蜡封口,赫然是李夫人新制成的香料。
此外,另有半个巴掌大的绢布。展开之后,寥寥几行字迹,看得桓容面红耳赤,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对大篆的理解不深,看错了意思。
“这是……”那啥香?
至于那啥,委实不好明言。
桓容拿起木瓶,举到眼前细看,想到信中所言,又是一阵面红耳热。
秦璟前脚刚到,鹁鸽后脚就飞入淮南。
要不要这么凑巧?
还是李夫人早知桓容的心思,制好香料就送来,让他随身带着,有备无患?这四个字用在这里合适吗?
桓容不解。
他唯一清楚的是,木瓶握在掌心,莫名的有些“烫手”。随身带着这个,他还怎么直视某人?
正想着,宦者来报,秦璟再次请见。
桓容嘴角一抽,木瓶差点脱手。
第二百四十四章 北地来客三
秦璟走进室内, 见桓容坐在之前的位置, 看着他一动不动, 表qíng很是僵硬。待到行礼落座,桓容的神qíng始终未有半点松动,反而更显得僵硬, 心中难免有些奇怪。
“陛下,可是因为国书之事?”秦璟问道。
在离开长安之前,他就知晓国书内容,包括秦策增添的几句话,全部一清二楚。之所以主动请缨, 始终没有改变主意, 不是想往死路上走, 而是另有考量。
他与桓容约定战场相见,后者又非行事莽撞之人, 自然能窥出此事不对, 不会轻易“动手”。再者, 北归之后, 有此事为前提,无论他做出什么,哪怕立即领兵北上,理由照样能站得住脚。
听到对方疑问,桓容摇摇头,令侍奉的宦者和宫婢全部退下。房门合拢后,方才放缓表qíng,开口道;“玄愔唤我敬道吧。”
秦璟笑了。
冰霜雪冷刹那消融,煞气无痕,漆黑的眼底涌上暖意。
仅对视数秒,桓容就不自在的转过头,尴尬的咳嗽两声。暗暗告诉自己,绝对是木瓶香料的关系,绝对!
实在是阿姨送来的“惊喜”太甚,秦璟来得又太快,来不及准备,他才会有如此表现。换做平时,遇上秦璟这样,他肯定会……会如何?
得不出答案,桓容转过头,望进黑眸之中,不自觉有些出神。
“敬道。”秦璟倾身靠近,修长的手指探出,距桓容的嘴角仅有半寸,却又中途改变主意,手指一根根合拢,攥入掌心,停顿片刻,缓缓的收了回去。
因这突来的转变,桓容终于回神。
未等大脑做出决断,身体已经提前反应,在秦璟放下手臂之前,握住了他的腕子。
再次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出声。
许久,桓容勾起嘴角,一点点将秦璟拉近。后者怔忪片刻,之前的紧绷消失不见,反客为主,扣住桓容握在腕上的手,顺势递到唇边。
温热的触感落在指尖,似柳絮飘落。沿着指关节缓慢上移,缱绻过手背上的青痕,停留片刻,又慢慢的返回掌心,印入掌心纹路,许久没有移开。
咕咚。
桓容咽了一口口水,耳根禁不住发热。感受到流淌至手腕内侧的温热气息,一股难以言说的苏麻自脊背蹿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下意识抿紧嘴唇,手脚都有些发麻。
砰,一声轻响。
是他的心跳声?
不对!
桓容用力眨眼,凝神之后才发现,是掌中的木瓶脱手,落在地面上,向前滚动两圈,停在秦璟跟前。
咕咚。
桓容又咽一口口水,这次和之前不同,绝非源于体内蹿升的电流。
“这是什么?”秦璟目光移动,落在木瓶之上,语气中带着疑惑,“香料?”
瓶身形状特殊,又以蜡封口,不是香料就是丹药。桓容向来没有求仙问道的爱好,对服用寒食散之风相当抵触,十成十不会随身携带丹药。
那么是香料?
会是哪?
秦璟难得生出好奇心,在桓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拾起木瓶,送到眼前细看。
见到这一幕,桓容的心提到嗓子眼,急促的跳动声清晰可闻听。
没事,不会有什么……没事才怪!
现在找条地fèng钻进去还来不来得及?
见蜡封完好,秦璟指腹擦过,并没有当场开启,而是看了片刻,将木瓶送回桓容手中。见对方神qíng明显放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顺势取出一只扁长的木盒。
桓容面露疑惑,秦璟笑道:“璟之前的承诺从未曾破。”
木盒并无机关,仅以绢绳系牢。
盒盖打开,内里静静躺着一枚玉簪。
玉是好玉,通体晶莹,触之温润。做工实属一般,甚至有些粗糙,明显不是出自大匠之手。簪身上刻有两枚篆字,实在太过熟悉,无需仔细辨认就能确定含义。
桓容嘴唇动了动,终究一字未能出口。郑重收下玉簪,深吸一口气,忽然扣住秦璟的领口,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倾身堵住他的嘴唇。
眼帘垂下,目及仅是模糊的光影。
室内不闻话声,只有心在胸腔立跳动。咚咚、咚咚,声音越来越急,下一瞬,似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气息越来越紧,耳鼓微微发涨。
桓容半睁开眼,想要退后少许,不想被一只大手扣住后脑,重新压了回去。
大脑一片混沌,很快成了浆糊。
十指不自觉用力,扯皱了玄色深衣。
待终于被放开,桓容大口的喘着气,重新拾回呼吸。双腿有些发麻,顺势靠在秦璟身前,额头抵在对方肩头,隔着布料,仍能感到灼人的体温。
刀锋也会有温度吗?
脑子里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桓容莫名想笑。
秦璟侧过头,嘴唇擦过桓容的额角,奇怪道:“为何发笑?”
“我……”桓容想说出原因,又觉得会破坏气氛,gān脆摇了摇头,闭上双眼,枕在秦璟肩头,余下的话再未出口。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透过雕窗洒入室内,在两人身周晕染出朦胧的光影。
秦璟不再冰冷,目光愈发温和,落在桓容身上,捕捉到几分慵懒,活似怀抱一只餍足的狸花猫。
许久,确定桓容不会给出答案,秦璟没有继续追问,大手抚过桓容脑后,沿着后颈落至肩上,指尖擦过桓容耳后。
不出意外引来一阵颤栗。
秦璟翘起嘴角,眼角眉梢染上几许魅惑,隐隐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淘气。
这样的神qíng本不该出现在秦璟身上,只是想想都觉得违和,会让人不自觉的愕然瞠目,当场打几个哆嗦。此刻落在桓容眼底,同样让他打了个激灵,究其原因,却和世人的认知南辕北辙。
或许是想留住这宝贵的一刻,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室内渐渐陷入寂静,拉长在地面的影子,似天鹅jiāo颈。
鹁鸽立在木架上,jīng心的梳理羽毛。偶尔歪着小脑袋扫过两眼,咕咕叫两声,没有引来任何注意,又专心的回到“本职工作”。
桓容不想动。
一切都显得不真实,仿佛轻触就会破碎。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紧绷的神经放松,思绪也随之飘远。眼前陆续闪过许多画面,本该是迷糊的记忆,此刻竟渐渐变得清晰。
上巳节曲水流觞,初见的玄色身影,犹如刀锋锐利;
桓府回廊下,递至面前的青铜剑,片刻闪过心头的感动和诧异;
刺使府内,雨中舞剑的刚劲,秦风的铿锵犹在耳边,久久不能忘怀;
建康、盐渎、盱眙……
细数种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忆却格外清晰,仿佛大脑中有一个深锁的区域,专为珍藏属于两人的一切。
桓容合上双眼。
木瓶内的熏香早被忘到脑后,此时此刻,他只想静静的坐着,静静的靠着眼前这个人,也被眼前这个人依靠。
不对吗?
他不晓得。
自穿越以来,他一直在狂奔,为了生存,为了华夏,为了一切的一切,时刻在鞭策自己,一直不曾停歇。但他也有疲累的时候,也想暂时放空思绪,放手一切,寻得片刻的安详和静谧。
这样的想法被人获悉,肯定会觉得好笑。
秦玄愔是何人?
征战沙场的悍将,糙原部落口中的“汗王”,杀神之名传遍南北,死在他枪下贼寇不不知凡几。凡被其视为汉家威胁,早晚会人头落地。
这尊凶神被煞气笼罩,仿佛冰雪铸成的刀锋,擦身而过都会被冻僵。
在这样的人身边寻求安慰,寻找静谧,无异于天方夜谭。如果之前不曾了解,八成也会以为自己的脑袋被门夹了。
想到这里,桓容又不自觉发笑。
“敬道?”
没有回答,唯有愈发清朗的笑声。
秦璟双眼微眯,低头凑到桓容耳边,低声念出两个字:“容弟?”
声音敲击耳鼓,桓容打了个机灵,立刻收起笑容,蹭了蹭秦璟的颈弯。随后被自己的反应窘住,意识到玄色的领口早被扯开,gān脆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张嘴狠狠咬了一口。
位置实在很巧,印在之前曾经咬过的地方。
不至于留下疤痕,齿痕却会留上几日。
秦璟猛地咬住牙根,无声冷嘶,脸颊微微紧绷,却不是因为疼痛。更没有将桓容拉开,而是单手扣在他的脑后,轻轻下压,让他咬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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