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前几句话,群臣皆以为然。
但是,四代不许出仕?
朝廷选官自有章程,庶人出身又是罪人的后代,地方怎会举荐,中正又如何会品评?
谢安和王彪之都有些奇怪,看向御座上的天子,表qíng中带出几分不解。
郗超坐在文臣之中,垂眸看着笏板,嘴角微微翘起,始终不发一言。这位年轻的天子,行事常会出乎预料。
想想范公办学,再想想幽州和建康的书院,郗超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就目前而言,这个答案过于惊世骇俗,在心中想想就罢,绝不能诉之于口。否则,怕会引起不少的麻烦。
“朕意已决,照此实行。”
桓容没给群臣开口的机会,命三省糙拟官文,随后大手一挥:此事既定,下一议题!
朝会结束之前,桓容命宦者宣读旨意,在群臣头顶落下一记惊雷。
“以尚书仆she谢安为司徒,护军将军、散骑常侍王彪之为司空。”
旨意十分简洁,掐头去尾,就两个字:升官。
司徒、司空承袭汉制,皆为正一品,仅在丞相之下。
众人从震惊中回神,目光在郗愔、谢安和王彪之三人之间轮转,最终望向御座,实在有些不明白,天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幺药。
这是要行三足鼎立,制衡?
不等群臣想明白,宦者又宣读第二道旨意。
“以中书侍郎郗超为中书令,加侍中;以青州刺使郗融为冠军大将军,都督青、兖两州诸军事。”
这份旨意一下,太极殿中更是一片寂静,许久不见一人出声。
终于,谢安出声打破沉默,固辞司徒。王彪之随之出列,对司空坚辞不受。
桓容硬是不点头,圣旨既下,没有更改的道理。
“两位负鼎之臣,于国于民俱有大功!”
一锤定音。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安和王彪之再推辞,就有不给天子面子,很有些说不过去。
知晓事成定局,谢安和王彪之唯有谢恩领旨,退回队列。
两人之后,郗超拜谢受官。因郗融不在朝中,郗愔代子谢恩。
见到这一幕,谢安和王彪之再看御座上的天子,心qíng都有些复杂。
郗愔和郗超早有预料,知晓郗氏软化态度,主动递出善意,天子必会有所回报。只是没有料到,回报会如此之大。
侍中为天子近臣,有的时候,甚至能影响天子对局势的判断。
以郗超为侍中,是桓容表明尽释前嫌,yù加以重用。
升郗融为冠军大将军,则是向郗愔做出保证,郗氏主动释放善意,桓容不会翻脸不认人。郗氏在北府军中的地位不会改变,纵然郗愔不在了,只要郗融不犯大错,位置也不会被他人取代。
郗愔十分明白,以郗融的xing格和能力,这个品位已到尽头。再向上升未必是好事,还可能为家族带来麻烦。
天子通过圣旨表态,郗氏在北府军中的地位不可动摇。
无论陈郡谢氏、琅琊王氏还是太原王氏,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寻到机会下手。
十年之后,天子大权在握,他的孙辈也成长起来,高平郗氏是更进一步还是原地踏步,亦或是步向衰落,全看天意如何。
郗愔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亲眼看到那一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为家族铺路,为子孙后代埋下善因,盼望能结出善果。
以谢安为司徒,王彪之为司空,既是对两人功劳的肯定,也是对两姓高门的安抚。以两家的聪明,理当能明白天子背后的用意。
何况谢玄和王献之随大军西征,眼界开阔,未必有意北府军。与其qiáng求,不如顺势走下台阶,避免君臣之间生出嫌隙,破坏如今的大好局面。
这样两道旨意,既有安抚又有震慑,群臣一时间想不明白,等到归家之后,仔细商量,总能想得透彻,最终得出答案。
太原王氏未在圣旨之上,却没有任何不满。
王坦之故去之后,族中没有能与谢安和王彪之并列之人,仓促升品并非好事。
这不意味着太原王氏就此被压下一头。
相反,天子巡狩期间,王氏族中有六七名郎君随驾,如今都在边州出仕途,已陆续做出政绩,发展的势头不亚于其他两姓子弟。
郗愔在等,等着族中子弟成长起来,太原王氏又何尝不是。
士族高门树大根深,只要家风不堕,总能培养出人才。到时候,年长者退出朝堂,年轻的郎君旗鼓相当,究竟鹿死谁手,现下都是未知。
朝会结束后,谢安和王彪之同行。
登车之前,恰好见到郗愔和郗超父子联袂走出宫门。
彼此望见之后,当面没说什么,仅是遥对拱手,颔首示意,旋即登上马车。
健仆控缰,骏马打了个响鼻,嗒嗒的马蹄声很快响起。
四辆马车穿过御道,伴着清脆的鞭花,很快调转方向,分别向乌衣巷和青溪里驰去。
太极殿中,桓容独坐片刻,突然一拍木榻,伺候在旁的宦者顿时一个激灵。
“陛下?”
“无事。”桓容摆摆手,遣退宦者宫婢,亲手铺开绢布,提笔写成一封短信。
殿门推开,宦者正不明所以,桓容已大步走出,前往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居住的长乐宫,打算借鹁鸽一用。
见不到面,不代表不能写信。
找不到秦璟没关系,西海郡跑不掉,听说秦玚驻守在此处,以彼此的“盟约”关系,代送一封书信总是无妨。
书信的内容十分简单,桓容可以保证,除了他和秦璟,没人能够看得明白。
至于秦璟收到信后,会不会和他一起bào躁……桓容耸耸肩膀,bào躁也好,正和他意。
没道理两个人吃素,只有他一个人睡不好觉!
第二百七十二章 书信
长乐宫中,宦者小心抬进两只木笼, 行动间放轻脚步, 隐隐有些紧张, 额头沁出几粒汗珠。
笼门由上方打开,两只灰白皮毛、身上点缀黑色斑纹的小雪豹竖起颈毛, 大声嘶吼。
豹子虽小,xingqíng十足凶猛。
宦者正犹豫,不知该如何下手。熊女和虎女走上前, 看了两眼笼内, 开口道:“你们且先退后。”
熊女示意宦者退后, 无视雪豹的吼声,弯腰靠近木笼。宫裙曳地, 丝毫不妨碍行动。
两人养过猛虎, 亲手猎过野láng, 对猛shòu十分熟悉。在她们眼中, 这两只小雪豹不过是大点的猫,压根不构成半点威胁。
依个头判断, 小豹九成还没断奶, 不过已经能够吃ròu。
如若不然, 从西边送到建康, 千里迢迢, 一路上没有母豹照顾,不死也去半条命,哪会这么有jīng神。
“阿姊, 我来。”
虎女嫌熊女动作太慢,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弯起衣袖,弯腰探入笼中,飞快的抓起一只小雪豹。准确的抓牢豹崽后颈,用巧劲将它提了出来。
或许是出于天xing,也或许是动物天生的直觉,被虎女抓住后颈,小雪豹立刻安静下来,不再张牙舞爪,而是轻轻转动耳朵,蜷缩起四条腿,近乎团成一个球,温顺得像一只家猫。
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无法将它和方才那只凶猛的豹崽联系起来。
目睹此qíng此景,宦者张口结舌,眼珠子掉了满地。
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虎女扫宦者两眼,一手抓着豹崽后颈,另一手托着豹崽的后腿。豹崽始终一动不动,不是耳朵偶尔转动,活似个毛茸茸的玩偶。
“阿姊,这两只豹子的确漂亮,xing子却不太好。依我看,最好驯养一段时日。”
熊女点点头,从木笼里抱出另一只小雪豹。
被提在手里,小雪豹的反应和兄弟如出一辙,缩起四爪,一动不动。待被熊女抱稳,甚至还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让宦者更觉惊奇。
“走吧,先收拾一下。”
小雪豹是附国送来的贡品,桓容觉得稀奇,隔日就送来长乐宫。
在幽州时,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养过虎崽。
如今幼虎长大,已不适合养在身边,却也没放归山林,而是在台城内寻一处僻静的宫苑,耗费两月改建,移载树木,堆砌假山,增高远墙,加重院门,立起高大的虎笼,建成放养的虎房。
虎崽由人养大,在幼时就加以驯化,放归未必能生存。
再者,现在不是动物保护的年月,山林里猛虎豹子不缺,糙原上野láng成群,对人的威胁着实不小。
放虎归山实非善举,还不如养在宫内,偶尔能给南康公主和李夫人解闷逗趣。
虎房建成之后,桓容曾经怀疑,日后的史书上,自己会不会成为和正德齐名的皇帝。
后者有豹房,自己有虎房,虽说功能不太一样,但历史是人写得,谁又能保证记录下的一定是真相?
附国进献豹子,很可能就是听到风声,知晓台城内养虎,就为投其所好。
面对殷切的使臣,桓容总不好开口解释:不是他有这样的爱好,之所以建成虎房,就是为了娱乐亲娘。
没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于是乎,误会就此酿成。
继附国之后,吐谷浑和西域诸部进贡,隔三差五就会送上一两头猛shòu。南边的夷狄不甘落后,没有猛shòu,竟送来两头大象、两只犀牛和十余只孔雀。
蓝孔雀绿孔雀皆有,还有两对珍惜的白孔雀和黑孔雀。放养在园子里,完全能开办孔雀展。
不知桓祎从哪里得来消息,跑在海上,不忘照顾兄弟的爱好,四处搜集珍奇动物,还给他抓回一条凶猛的鲨鱼。
虽说不是活的,但骨架和牙齿摆出来,森森冷意,照样慑人。
谢安和王彪之闻讯,各自寻上桓容,讨回两枚巨齿。郗愔也没落下,直言要最大的两枚。甚至连太原王氏和几门吴姓都开口讨要。
作为谢礼,桓容的私库多出三箱huáng金,五六箱彩宝,近百匹彩绢。
生意做得不亏,桓容仍是不明所以。
莫非古人爱搜集shòu牙?
问过南康公主才知道,这些人家中都有不满五岁的孩童,要这些巨齿是为借个凶气,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凶气?”桓容不解。
“你年少时一直体弱,我曾命人寻来两对虎牙。”回忆起往事,南康公主笑道,“这两对虎牙还留着,稍后让阿麦找出来给你看看。”
乱世之中,孩童夭折率极高。
以shòu牙为护身符,带着先古时的痕迹。
不能说是迷信,只能说是一种寄托和祝福,希望孩童能借猛shòu凶气,避开病痛灾难,平安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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