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廉和夏侯岩恰好站在五步外, 清楚看到秦璟的变化, 当场下巴落地。
两人同时想揉揉眼睛,确定眼前一幕是真是假, 自己是不是在糙原上奔袭太久,疲劳过甚,以致产生了幻觉。
四殿下会耳根发红?
脖子都有些红?
错觉, 一定是错觉!
没理会众人反应, 秦璟折起书信, 自然的收入怀中。随后令部曲备好绢布,提笔写成两封短信, 一封jiāo苍鹰送回长安, 另一封则由黑鹰带去建康。
两只鹁鸽纯属认路, 跟在黑鹰身后, 不时招来一声不满的鸣叫。鹁鸽歪歪小脑袋,识趣的退开些距离, 等到黑鹰转身, 立即又跟了上去。
黑鹰愈发bào躁, 苍鹰落到近前, 振动两下翅膀。
如果鹰也有表qíng, 此时此刻,苍鹰定然是满脸嘲笑,就差说一句:风水轮流转!当初笑话老子身后跟只胖鸟, 如今怎么样?
黑鹰乌云罩顶,克制不住杀鸟的冲动。
忍无可忍不能再忍!
苍鹰太过得意,终于引来黑鹰怒火,被狠狠扇了两翅膀。
虽说不疼不痒,终归失了面子。
噍!
两只鹰你来我往,从地上开战,很快飞到半空。qiáng健的羽翼卷起一阵冷风,锋利的脚爪狠狠抓下,迅速斗在一处,战斗力不相上下。
两只鹁鸽站在地上,圆胖的身体互相依偎,看着天空中的战斗,竟不见半点害怕。
猛禽和鹁鸽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仔细想想并不奇怪。
毕竟,李夫人养出的鹁鸽非比寻常,从阿圆到如今两只,都有一个独特的爱好:吃ròu。
吃ròu的鹁鸽,听着都很稀奇。
一路跟着黑鹰飞入大漠,如果意志不够坚定,xing格不够坚毅,早在中途没了xing命。
黑鹰和苍鹰的战斗引来众人围观。
鲜卑和吐谷浑骑兵甚至打赌,在两只鹰身上分别押注。羌兵和氐兵大声叫好,敕勒和羯人手指抵在唇边,接连打起了呼哨。
秦璟扫过两眼,继续写信,没有出面gān涉,更无意叫停这场战斗。
别看两只鹰打得凶,十成十不会伤及xing命。顶多掉些羽毛,隔些日子又会长出来。
似约定好一般,秦璟书信写完,两只鹰的战斗也进入尾声。
最终,黑鹰以微弱的优势获胜,落地之后,又狠狠给了苍鹰一翅膀。
或许是打赢了心qíng好,黑鹰不再嫌弃两只鹁鸽,不只让出部分口粮,在秦璟绑好竹管后,还朝鹁鸽叫了两声,分明是示意跟上,莫要中途迷路。
苍鹰很有些委屈。
梳理过羽毛,飞落秦璟肩头,蹭了蹭他的鬓角。
秦璟取出ròugān,委屈顿时化作食yù,小半袋ròugān顷刻见底。
等到苍鹰吃饱,竹管已经在腿上绑好。
“把信送回长安。”
修长的手指抚过鹰羽,继而将苍鹰从肩上托起。
苍鹰振翅而起,在半空盘旋两周,很快向南飞去。
天空碧蓝如洗,几片白云被风chuī散,瞬息不见踪影。
万里晴空下,尽是无边无际的糙原。有小河在翠绿中流淌,蜿蜒曲折,宝石般清透。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近万骑兵陆续上马,在号角声中聚拢,追随在秦璟身后,向西飞驰而去。
骑兵离开后,天空中开始出现乌鸦和秃鹫的身影。
有láng群循着血腥而来,发现留在战场上的尸体,发出声声凄厉的嚎叫。叫声传出数里,在碧空下愈发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太元四年,五、六月间,秦璟率骑兵横扫糙原,连战连捷,在漠南同漠北的jiāo界处画出一条无形的界限。
凡是漠北的部落,不分部族,不管部落大小,胆敢跨过这道界限,全部是灭族的下场。
有人不信邪,硬要闯上一闯。
其结果,只能是和袁纥氏一起到地府报道,沦为难兄难弟,在阎王面前哭天抹泪,哭诉命运不公。
明明是占据糙场、壮大部落的好机会,怎么偏偏遇上这么一尊杀神?!
在奔袭的过程中,张廉等人发现,秦璟的战斗力不断狂飙,策马冲锋的架势,连自己人都有些胆寒。
发誓效忠的骑兵们愈加敬畏,许多人已不称“殿下”和“将军”,敬称其为“汗王”。
随着被灭的部落越来越多,秦璟的凶名进一步扩散,远至大漠深处、西域各国,甚至极西之地和东夷番邦都有耳闻。
有商队走南闯北,在各地间市卖货物,传递消息。
糙原上发生的一切迅速传开,到最后,有人不晓得长安的皇帝是谁,但提起糙原汗王,绝对会头皮发麻,当场打个冷颤。
外人不晓得内qíng,张廉和夏侯岩等人却看得清楚明白。
四殿下之所以会突然发飙,和南来的书信不无关系。
从读信时的样子看,信中写的九成不是坏事,还有可能是好事。然而,偏偏是这种好事,每每让秦璟发飙。
准确点形容,似有jīng力无处发泄,寻到机会就要战斗一场。
以秦璟为榜样,八千骑兵的战斗力不断提高,绞ròu机开足马力,在糙原和大漠横扫而过,带起阵阵腥风血雨,彻底震慑漠北各部。
至七月间,有为数不少的部落转道向北,甚至冒险深入大漠,就为避开秦璟。北边实在太冷,没有足够的糙场,gān脆调转方向,绕过乌孙的领地继续向西。
在迁移的过程中,高车各部联合壮大,不免遇上罗斯人。
这个时候,罗斯人尚未建立国家,论生产力和生活水准,甚至比不上漠北部落。
遇上迁徙的高车部落,要么被当场杀死,要么沦为羊奴。要么就是四散逃亡,运气好的活下来,运气不好的,只能是死在冰原之中,尸骨无存。
太元四年八月,秦策下旨,召秦璟归长安。
秦璟奉命掌荆、豫、徐三州诸军事,在军中威望极深。
如今人在糙原,三州政务多由朝廷派遣的刺使太守掌管,但涉及到军事,朝廷竟很难cha得进手。
无论采用什么办法,三州守军始终油盐不进。
没有秦璟的命令,没看到秦璟手中的虎符,压根不肯听调令。尤其是彭城守军,因太守动作太大,险些闹出军变。
再者,自秦璟带兵北上,秦玒始终留在荆州,秦玦一直驻守彭城。有他们两人在,长安派谁来都没用。
“父皇命四兄掌三州诸军事,非有明旨,一切自是要按照老规矩。”
秦玒还算客气,虽有些刺人,终归还给人留几分面子。
秦玦的话更加直白,盖子揭开,把来人的脸扔到地上踩。
“趁四兄不在想夺兵权?白日做梦!”
“谁给你的胆子?!”
“彭城对面就是淮南,淮南隶属幽州,是桓汉天子潜邸所在!”
“桓汉天子当世英主,非遗晋可比。此处由四兄掌管,方能免起战事。如知晓掌兵之人替换,你且看看,桓汉明日就会起兵!”
话中固然有夸大的成分,却非绝对的危言耸听。
长安和建康暂时和平,不代表始终如此。
同为汉家政权,为统一华夏,早晚会有一战。
秦璟的威名传遍南北,有他镇守三州,哪怕只是名义上,建康也不会轻易起兵。不是害怕,而是需要充足时间的准备,调集足够的兵力。
有备方能无患。
现如今,朝廷yù收回三州兵权,还是趁秦璟领兵在外,如何能让将士服气?
秦氏以坞堡起家,将士誓死追随,是敬佩秦氏的勇猛,是佩服秦氏对敌作战的qiáng悍。如今秦策入主长安,称帝建制,曾掩藏台下的弊端逐渐显现。
总体来看,长安要收回地方政权兵权绝不算错。为巩固君权,这是必须走出的一步,桓容也在做同样的事。
然而,秦策和桓容目的相同,面对的问题却截然不同,施行的手段更是南辕北辙。
更重要的一点,桓容直面的是地方豪qiáng和高门士族,秦策面对的是追随多年的老臣,甚至要从儿子手中收回权利。
两相对比,秦策心中甚苦,奈何有苦说不出,只能生生往喉咙里咽。
桓容收回君权,不过是刚刚起步,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一切回到起点。
秦策的问题更加严重。
步子迈出去,未出多远就是深坑。挖坑的都不是善茬,后宫里还有刘皇后和刘淑妃在等着,当真是举步维艰,两步就要崴脚。
奈何路是自己走的,脚下的泡也是自己踩的。
夜深人静时,秦策独坐光明殿,常会凝神思索,事qíng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答案始终遥远,亦或是他根本不想得出答案。
局面已经如此,回头的代价太大,对秦策而言,只能一步接一步走下去,哪怕脚下伤痕累累,也不能轻易退缩。
太元四年,九月
秦策的第二道旨意送入糙原。
之所以有这道旨意,全因之前传旨的官员在中途迷路,压根没找到秦璟,只能灰溜溜的回京请罪。
知晓事qíng始末,面对跪在面前臣子,秦策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到头来,只能高举轻放,恕其无罪。
退出光明殿后,官员一扫之前的战战兢兢,哪里还有半分恐惧。
迷路是真,不想找到秦璟更是真。
“四殿下率大军扫北,平定大漠贼患,有靖边扶鼎之功。官家糊涂,竟要收回三州兵权!”
“荆、豫、徐三州兵权收回,jiāo谁掌管?州刺使吗?岂能服众,简直是笑话!”
众人言是为国考量,实则心中都打着算盘。
忧心国境是一则,再有一则,秦策慑服豪qiáng、加qiáng君权的目的太过明显,众人如此反对,不过是借秦璟之名,为自己寻个借口,留一条后路。
无论君臣之间如何谋划,第二道旨意顺利送入糙原。
不知该说传旨的官员运气太好还是太过不好,一路跟着骑兵的足迹深入大漠,溜达半个多月,遇上一场沙风,行李和人员损失大半,样子不比乞丐好上多少。
实在没办法,正准备仿效前任返程时,突然遇上一队斥候,差点被当做jian细抓起来。
官员当面表明身份,斥候仍是半信半疑。gān脆将人绑上马背,一路飞驰到秦璟面前。
“长安旨意?”
大军正在一条小河旁休息,秦璟站在水中,亲手刷着马背。听部曲来报,动作忽然停住,引来战马不满的响鼻。
“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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