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战乱多年,盗匪屡剿不绝,更不用说胡人盘踞的漠北和西域。
想要在乱世中平安行走,保住偌大基业,单会做生意远远不够。结好最qiáng的几方势力极为重要。
于是乎,贾科在长安扎根,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长安坊市重建时,他暗中打通关系,送出不少金银,结好低品官员和散吏。更挥舞着金银和绢帛,趁机结好巡城士卒,结下多种善缘,埋下为数不少的消息渠道。
经过多年的谋划,贾科不说手眼通天,却也差不多了。
如此一来,方能在夏侯氏紧闭城门、封锁长安时送出消息。更借助之前收买的守城士卒,瞒过叛军耳目,顺利接出刘氏姊妹。
至于王休和周飏的两个儿子,则属于“意外收获”。
王休兄弟逃出城时,遇上周氏的追兵,护卫健仆尽丧。王曜受伤死在途中,王休身边无人,疲累jiāo加,又惊又惧倒在路边,遇上贾科派出的探子,当场就被拿下。
周飏的两个儿子则遭遇私兵背叛。
周飏以为料定先机,做出万全准备,殊不知,天理昭彰,报应不慡。他起意背叛旧主,转头就被私兵出卖。两个儿子携带的金银都被抢走,不是私兵和护卫起了内讧,他们早已经丧命于刀下。
走投无路时,两人遇上好心山民搭救。
怎奈恶xing深植,两人恢复体力后,听山民提到平叛的大军,为避免消息走漏,竟趁山民不备,一刀将其刺死,更放火烧屋。
不放火尚有逃跑的可能,火势一起,迅速引来注意。
贾科自己都没想到,为救刘氏姊妹出长安,派出探子确保安全,中途竟带回这样两份“惊喜”。
审问过程中,知晓王休有意南逃,贾科不免冷笑。
看来是上天都看不过眼,才让这些人落到自己手里。不妨一并带上,送去秦氏大营,权且做个“添头”。
秦璟兄弟来到营前,听贾科道明来意,都是神qíng微变。
秦璟早接到桓容书信,到底有所准备。他的惊讶,更多是针对桓汉在长安的力量。秦玓和秦玒则是心qíng激动,望向贾科身后的马车,恨不能立刻冲上前去。
见状,贾科微微一笑,侧身退开两步。
“阿屺,阿峥,阿嵘。”
马车门推开,刘皇后和刘淑妃出现在火光之下。
为行路方便,两人换下宫群,蔽髻已经摘掉,发间仅有两枚金钗。
或许是舟车疲惫,两人的神qíng中都有几分憔悴。然而,再多的疲惫之色,终掩不去融入骨子的雍容华贵。
“阿母!”
“阿姨!”
见两人无恙,兄弟三人齐齐抢上前,纳头就拜。
刘皇后和刘淑妃顾不得许多,扶着车辕走下马车,将三人一一扶起。城内险象环生,生死间走过一遭,母子此番再见,都是百感jiāo集,千言万语难以表述。
“家母能够脱险,全仰赖贾掌柜仗义相助。”秦璟扶着刘皇后,对贾科道,“他日定当回报!”
“不敢。”贾科肃然神qíng,拱手道,“仆只是奉命行事。”
事到如今,贾科的身份昭然yù揭,隐瞒也是无用。qiáng行掩饰反倒落了下成,不如大大方方摆明立场。
不过,他的身份揭开,此前埋在长安的钉子怕会逐一废弃,再不可用。
乍一看,这是笔赔钱的生意,可谓是血本无归。但是,看到今日的战况,想到城内的种种,贾科不得不佩服官家有先见之明。
叛军貌似赫赫扬扬,同秦氏兄弟战得旗鼓相当,甚至击退攻入南门的骑兵,实则底气不足,早晚不成气候。
长安注定被攻破,秦氏仍为桂宫之主。
经历过这场战乱,秦策身死,帝位空虚。此前曾下诏令,秦璟有皇太子之名,纵然未行大典,平叛后登基已是板上钉钉。
以此人的行事作风,长安必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不同于往日。而皇后和淑妃这份人qíng,远比预料中更加有用。
营外不是叙话之地,秦氏兄弟迎皇后淑妃入大帐,贾科等人随之入营。
“阿母阿姨一路奔波,且先休息。”
“阿峥,”刘皇后叫住秦璟,问道,“官家和你两位阿姨可还在城下?”
“阿母放心,大君和阿姨的尸身俱已收敛。待收回长安城,拿下贼首,必当以血祭奠,告慰大君在天之灵。”
刘皇后闭上双眼,缓缓的点了点头。
秦璟退出大帐,脚步声逐渐远去。
帐帘放下,刘皇后和刘淑妃坐在榻上,望着映在帐上的光影,互相支撑着,才没有被骤然涌上的qíng绪吞没。
“阿姊,郎君定会说到做到。”刘淑妃轻声道。
“我知。”刘皇后握住刘淑妃的手,道,“当年阿母给的匕首,阿妹可还带着?”
“自然。”刘淑妃点头。
“可惜找不回冯阿妹那把。”
刘皇后接过刘淑妃递来的匕首,双眼映在刀身上,沉怒、冰冷。
“待抓到夏侯鹏和王皮,我必亲手杀之!”
刘淑妃垂下眼帘,轻柔的笑着,“一刀除了太便宜他们,合该挖出他们的心,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美人娇柔,道出的话却是石破惊天。
刘皇后和刘淑妃成功脱险,秦氏兄弟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想到被请入帐中的贾科,三人又不免一顿。
“阿弟,这份人qíng实在不小。”秦玓沉声道,“未知南边的天子究竟是何打算。”
“是啊。”秦玒一样皱眉,“如其提出让地,阿兄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如果答应,阿兄登上皇位之后,如何向满朝文武jiāo代?如果不答应,岂非成了毫无信义之人?
秦璟示意两人稍安勿躁,望一眼车队方向,道:“桓汉天子不会提此等要求。”
话落掀开帐帘,迈步走进大帐。
不会吗?
秦玓和秦玒互看一眼,都不甚明白,秦璟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与此同时,王休和周氏兄弟被带到左营,jiāo到张廉手中。
知晓几人身份,张廉当即冷笑。
“先帝有命,夷王皮、周飏三族。这几人皆在三族之内,理当斩首示众。先关起来,莫要让他们死了。待拿下长安之后再做处置。”
“诺!”
王休几人被押下,绑在临时搭建的栅栏里。每人给了一碗清水,半块蒸饼,确保他们不会饿死,也不会有力气逃跑。
张廉转身时,遇上站在夜色中的夏侯岩。
两人对面,夏侯岩神qíng黯然,张口yù言,张廉却摇了摇头。
“叔峻,我早已经说过,叔父之事非你之过。”
闻听此言,夏侯岩更觉惭愧。
“殿下有意赐你秦姓,你可考虑清楚?”
夏侯岩摇摇头,握紧腰间佩刀,神qíng间浮现一抹挣扎。
张廉叹息一声,走上前两步,用力握住夏侯岩的肩膀,沉声道:“大丈夫遇事当断,想想你在漠南的誓言,莫要钻了牛角尖。殿下要保你,你当明白,莫要辜负殿下这份心意。”
“我知。”夏侯岩艰难开口,声音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
见他如此,张廉没有再劝,收回手,告辞后大步离开。
两人擦身而过,目光再无jiāo汇。
张廉分得清楚,知道事qíng的根源在夏侯鹏身上,实非夏侯岩之过。但张禹死得过于惨烈,纵然没有迁怒,罅隙业已生成,不可能恢复往日亲近。
目送张廉的背影运去,夏侯岩狠狠咬住后槽牙,看一眼关押夏侯端的帐篷,大手攥紧刀柄,用力得手背鼓起青筋。
“走!”
尾音落下,夏侯岩转身就走,最终消失在夜色之中。
与王休和周氏兄弟不同,夏侯端被擒后,未绑进栅栏,而是独自关押在一座帐篷里。
帐中立有一根木柱,柱上嵌有两根横杆,夏侯端被绑缚其上,左手的骨头全被敲碎,左膝盖被挖掉,仅有半个脚掌着地。
起初他尚能坚持,一个时辰后,手脚麻痹,伤口浸入汗水,痛楚难捱,恨不能当场晕死过去。
张廉没有用太多的刑具,在打碎他的骨头之后,更找来医者为他清理伤口,确保不会发炎红肿,以至于要了他的信命。
“我之前曾言,凡阿父遭遇,必会千百倍报偿!”张廉看着夏侯端,神qíng冰冷,一字一句道。
他信守承诺,没有杀了夏侯端,而是用一种让人饱受痛苦,却不会失去意识的方式折磨他,慢慢消磨他的意志,直到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心只求速死。
“凡从贼叛乱之人,一个不漏,全部招出。”
“被叛贼屠戮的文武豪qiáng,尽数列于纸上。”
“叛军兵力、南门之外的城防,全部细细道来,不可隐瞒一处。”
张廉一句接着一句,语速不紧不慢,语调始终没有太大的起伏。
“我招了,你会给我一个痛快?”夏侯端道。
“或许。”张廉冷笑道。
“你……”夏侯端五官扭曲,脸颊不停抖动。
张廉好整以暇,示意士卒上前,换一条更细的绳子。
“无需太过着急,夏侯幢主可仔细考量。”
这样的张廉,不由让人回想起早年的张禹。
夏侯端惊惧太甚,脸色惨白如纸。因为换了更细的绳索,控制不住的手脚发抖,视线被冷汗和血水遮挡,仿佛被猛shòu盯上的羔羊。
临近天明,夏侯端终于坚持不住,沙哑叫来士卒,言其愿招。可是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来张廉的影子。待到帐帘先开,进来的却是夏侯岩。
“岩儿?”夏侯端瞳孔紧缩,顿时生出一阵喜意,焦急道,“快,放下我……”
连叫数声,始终不见夏侯岩有所动作。夏侯端意识到不对,声音停住,仔细打量夏侯岩,激动的表qíng僵在脸上。
“叔父,殿下赐我秦姓。”夏侯岩开口道,“自今日起,我不为夏侯氏。”
“你要叛出家族?!”夏侯端大怒。
“叔父,大父起兵背叛旧主,矫诏污蔑四殿下,yù篡夺帝位,铸成大错。纵有再多谋算,真相终究掩埋不住。”夏侯岩深吸一口气,道,“大父起兵之日,夏侯氏已将万劫不复。我留下这条命,非为自己苟活,只想代大父和大君赎罪。”
“笑话!”夏侯端咆哮道,“都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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