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上天之意,非人力可更改。”刘太后继续道,“阿子既有决断,自当义无反顾。我同你阿姨这般年纪,何事未曾见过?”
秦璟没说话,许久方才点头。
“阿母,阿兄送来书信,诸事俱已齐备。明日,我既命人送阿母阿姨往朔方。”
刘皇后和刘淑妃都清楚,这一别很可能成为永诀,眼圈不禁泛红。闭上双眼,仍止不住泪珠滚落。
“儿拜别阿母。”
秦璟再行礼,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回到光明殿后,很快宦者来报,壮武将军染虎请见。
秦璟稍一沉吟,宣其入殿。
“陛下,”染虎入殿之后,俯身在地,郑重道,“仆有一请,请陛下恩准!”
秦璟看向染虎,道:“起来说话。”
染虎没有站起身,仅仅抬起头,右脸横过两条刀疤,一条明显是新伤,伤口皮ròu外翻,尚未结痂。
“请陛下听仆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旦长安不可守,仆等愿护陛下往漠南!”
秦璟坐在屏风前,良久没有出声。
晚霞聚于天空,一只黑鹰飞入殿内。
秦璟的背影映在屏风上,久久不动,仿佛凝成一尊雕像。
太元九年,六月,刘太后和刘淑妃乔装改扮,由甲士护送,北上朔方。
同月,汉军攻破咸阳郡,顿兵长安城下。
第三百二十二章 长安
长安历史悠久,始建于西周。
周文王时建酆京, 周武王时建镐京, 后世合称为酆镐, 是为周朝国都,也是华夏历史上, 第一座被称为“京”的城市。
经过西周的qiáng盛,东周逐渐走向衰弱。
前期chūn秋争霸,后期战国征伐, 秦王扫六合, 一统天下, 定都咸阳。长安成为秦都的一个乡聚,是秦宗室长安君的封地。
秦二世而亡, 楚汉争霸, 汉高祖击败西楚霸王, 定鼎中原。
西汉立国, 定都长安。
汉高祖命丞相萧何主持营造都城,在秦兴乐宫的基础上重修长乐宫, 后又建起未央宫。
至汉武帝时, 西汉国力达到鼎盛, 先后修建了北宫、桂宫和明光宫, 并在城西扩建上林苑, 开凿昆明池,建别宫等。
东汉末期,群雄并起。
三国之后, 西晋短暂统一。永嘉之乱后,五胡内迁,窃踞中原,长安先后被几个胡族政权占据。
东晋时期,氐族实力一度qiáng盛,建制称帝,以长安为都。
秦氏坞堡异军突起,先下邺城,后下长安,驱逐慕容鲜卑和氐人建立的政权,统一北方。
秦氏同样选择定都长安,在桂宫的基础上重建宫室,并在城内建造坊市。长安气象日渐恢复,都城人口逐渐增加,但因多年战乱,北方人口锐减,这时的长安城,同两汉时期仍有不小的差距。
秦氏入主长安,决意大力发展生产,奈何天灾人祸不断,北地谷麦连年歉收乃至绝收。
虽有南地和西域运来的粮食,想要支持几十万大军的口粮,还要赈济国内灾民,实是捉襟见肘,一日比一日困难。
桓汉军队大举北上,连拔数城,自身的战斗力是一则,秦兵缺粮、军心不稳又是一则。
如果不遇连年天灾,秦国粮食充足,桓容绝不会轻易北伐。即使他想,郗愔和谢安也不会答应。
秦国缺粮,将士和百姓都吃不饱,军心不定,人心不稳。遇大兵压境,胜利的天平自然会渐渐倾斜。
如果秦国不缺粮,将士百姓都能丰衣足食,论个人的战斗力,实际上高于桓汉士兵。尤其是秦国的骑兵,横扫漠南,驱逐贼寇,实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桓容铁了心要打,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在这种qíng况下,双方的伤亡必定会几倍甚至几十倍上升,到头来分出胜负,却是汉室实力大损,予外族可趁之机,重演永嘉之后的惨祸。
“天命吗?”
立足长安城下,桓容难言是什么心qíng。
喜悦?
还是掺杂几分苦涩?
为恢复华夏,南北必须统一。
为偿仅有的一点私念,他同秦璟曾于帐下定约。
时至今日,事到临头,他又变得不确定。将心比心,换成是他,真能抛下一切?
桓容握紧佩剑,用力的咬牙,嘴里尝到更多苦涩,隐隐夹杂着铁锈的滋味。
“陛下,桓刺使已至帐前。”
“阿兄到了?快请。”
思绪被宦者打断,桓容打了个激灵,用力拍了下脸,bī自己抛开纷杂的念头。
这一幕恰好被入账的桓石秀看到。
桓刺使诧异的挑了下眉,拱手行礼之后,好奇问道:“陛下可是有烦心事?”
“确有。”桓容没有否认,却不打算详叙,而是铺开舆图,指着图上长安的位置,道,“阿兄,长安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城内将兵能征善战,且有数万青壮可以征召。如要qiáng攻,死伤定然不小。”
谈起攻城,桓石秀立刻严肃起来。
“陛下所言甚是,要下此城,需得从长计议。”
贾秉请见时,桓容和桓石秀正就攻城之策展开商议。依照桓石秀的意见,最好先发起一次qiáng袭,摸一摸长安的底。
“臣得消息,秦有重兵驻于边境。为防中途生变,攻城之战需得谨慎,却也要速战速决。”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困难异常。
此时的长安不比建康,却也有几十万人口。单凭人命去拼,实是下策。
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兵顿城,围而不攻,等到城内粮食耗尽,人心不稳乃至生出混乱,汉军趁势进兵,城池轻易可下。
此计固然好,要担的风险委实不小。
秦玚秦玖驻兵边境,此前是秦兵短板,如今变成悬在汉军头顶的一把刀。
拖得时间长了,边州的秦军大举南下,汉军很可能腹背受敌,之前的战果都将化为虚无,北伐之战功亏一篑。
纵然不败,同秦军硬碰硬,之前担忧的事一样会发生。
两军实力大损,都需时间恢复。
被赶到漠北的高车、乌孙瞅准时机,恐将再次南下。西域胡、三韩和西南夷狄都会蠢蠢yù动。驻守地方的刺使和将领再有野心之辈,南北统一终将成为泡影,两个汉家政权怕也会分崩离析。
这并非是危言耸听。
历史上,苻坚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虽然彼此qíng况有很大不同,可谁能够保证,最坏的qíng况一定不会发生?
桓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桓石秀一时陷入沉默。
贾秉沉吟片刻,脸上不见忧色,而是微微一笑,道:“陛下莫非忘了,石刺使的兄弟正在长安。”
听闻此言,桓容不禁一愣。
“秉之是说石勉?”据他所知,石勉正在并州,并未至长安。
冀州刺使之所以开城投降,除了青、并两州刺使合兵包围,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石勉带去桓容赐给的印章,当面进行游说。
“非是石勉。”贾秉摇摇头,“是石励。”
石勉是石劭的庶弟,随他一同逃至南地。其本名石勖,后为行走北地方便,避免被人猜疑,化名为石勉。
贾秉口中的石励是两人的族兄,当年一起北逃,不想在途中分散。石劭、石勉随流民逃至盐渎,石励则带着家人流落到魏兴。
只能说,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
论起生财之能,石励不比石劭,却也是人中翘楚。
在桓容登基之前,石励就聚集起一批小商人,行走在两国边界。
这些人多为流民出身,从北至南,九死一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遇上盗匪,绝没有jiāo钱免灾的念头,百分百的抄起刀子就上,有几次甚至将贼寇杀尽,一举端了贼窝。
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石励的商队渐渐打出了名声,成为一支规模不大,却少有贼寇敢惹的“匪商”。
早在咸安年间,石氏兄弟就有了联络。
桓容登基之后,双方的走动更加频繁。石勉几次北上,能顺利打开局面,和石励的帮忙脱不开关系。
贾科前往西域,石勉在并州脱不开身,石励主动潜入长安,以为桓汉内应。
因他同桓汉朝廷素无瓜葛,又是以化名行走南北,还有北地官员签下的户籍文书,带着药材入长安时,根本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陛下,石郎君同秦长史钱方jiāo好。此前传回消息,长安朝堂空虚,西河旧部多生疑心,新投的豪qiáng在夏侯氏叛乱中十去七八。”
贾秉说话时,留心桓容的神qíng变化,声音略微加重。
“钱氏乃是外戚,其种种举动,显然有弃城北逃之意。城内人心浮动,怕比之前预料更为严重。”
“如能加以利用,必为我军破城的助力。”
桓容锁紧眉心,沉吟良久,开口道:“依秉之之意,当如何施为?”
“回陛下,臣以为,可采纳桓刺使之意,先发兵攻城,探一探城中兵力。并设法给石郎君送信,散播流言,行游说之计。”
“此外,待凉州刺使率兵抵达,可不参与攻城,先往北拿下雍州,防备秦军南下。”
贾秉先逐项分析,再针对xing的提出建议。
君臣说话时,郗超在帐外请见。
被召入帐,向桓容提出攻城之策,竟与贾秉不谋而合。见到桓容古怪的表请,知晓事qíng缘由,郗超贾秉对视一眼,顿生“知音”之感。
计策初定,桓容当即升帐,召随行文武,共议点兵出战之事。
议事结束之后,有领角鸮飞入大营,径直闯进大帐,落在桓容身前。
领角鸮之后,另有一只鹁鸽,同李夫人养的几只相比,个头略小,羽色更深。鸽腿上缠着一条绢绳,寻常不容易发现。
恰好贾秉留在帐内,认出这只鹁鸽,当即取出身上的香球,果然见鹁鸽咕咕两声,振翅向他飞来。
“陛下,应是石郎君的书信。”
两只鸟先后落下,不用桓容招呼,寻上帐篷一角的藤柜,一头钻了进去,合力拉出一只布袋。
“真成jīng了。”
桓容嘟囔一声,用独特的方法将绢绳展开,铺在桌上,竟是一张巴掌大、长方形的绢布。上面写着蝇头小字,需仔细观瞧,才能辨认清楚。
看过之后,桓容将绢布递给贾秉。
浏览过信中内容,贾秉笑道:“陛下,天助我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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