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以为自己的处置可以,石劭却持反对意见。
“府君过于心慈。如此凶徒怎可妄纵,该严惩才是。”
趁命令尚未下达,石劭力劝桓容将此人下狱,不杀头也要关上十年二十年。总之,不能让他留在狱外。
“庶人犯士族乃是大罪。府君身负爵位,掌一县之政,此人胆敢行刺是犯律法!仆知府君心存善念,然除恶务尽,还请府君三思!”
经石劭一番劝说,桓容终知自己行事不妥,当下将刺客投入狱中,和关押在内的盐渎豪qiáng作伴。随后清查盐场,揪出有问题的护卫和监工共六人,全部罚做盐奴。
有了前车之鉴,县衙守卫愈发严密。
相里六兄弟提出重建木屋,护卫和健仆都是举双手双脚赞同。
工程开始之后,县衙两侧的空地堆满了山石和木料。
几场雨水下来,西城的道路愈发泥泞。因往来人员繁多,县衙内的石路需要时常清扫,婢仆的工作量加大,自然没心思继续“围观”桓容,倒是让桓府君大松一口气。
偶尔被人围观一下,还能当做是件乐事。每日都要来上几回,桓容实在是招架不住。次数多了,他恨不能出门捂脸,顺便举块牌子:谢绝围观。
用过膳食,桓容翻开新录的流民户籍,一边查阅籍贯姓名,家中丁口如何,一边计算户数。
“户数二百一十六,丁男三百二十九,丁女一百六十八,老人三十二,童子五十六人。”
放下笔,桓容捏了捏鼻根。
加上放籍的豪qiáng私奴,以及从盐场放出的盐奴,盐渎的户数超过一千五百。以丁口论,在侨郡中能列入大县。
连年战乱,中原之地人口锐减。加上豪qiáng广蓄私奴,荫户众多,朝廷统计出的人口总会少去半成到一成,超过一千五百户的县并不多见。
“田地倒是够分,盐场也需人手,但该怎么管理?”
县衙中的职吏增至三十九人,散吏十六人,依旧不够用。按照一千五百户的大县定制,至少还需要二十名左右的职吏,才能将各项事务安排妥当,确保工作顺利进行。
“人才啊!”
桓容捏着后颈,再度发出感叹。
他该到哪里去寻人才?
北城的聚宝盆挖了五六回,如今差不多见底。除了帮石劭添加三名助手,县衙里也多出五名散吏。
现如今,附近的郡县察觉盐渎动作,知道桓容的一番作为,开始严控流民进出,桓容想要故技重施,难度会加大许多。
“之前恨不能把人都往盐渎赶,现在却是把着不放……”
说起这件事,桓容就是一脑门的官司。
说好的互惠互利,互相帮助呢?在利益面前全都成了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知道桓容需要人手,几地县令互相通气,直接向桓容开价,要的不多,每百人一船海盐。
接到书信,桓容气得脸色发青。
“这些人怎么不去抢!”
每次想起这件事,桓容就怒得想开架。对方摆明趁火打劫,自己偏偏没办法。上门硬抢倒也不是不行,可名声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实在没办法,桓容甚至想和秦璟再定份合同,工匠之外,能不能给自己多送几百人口?
正思量间,健仆来报,刘牢之携郗刺使书信抵达。
“刘参军?”桓容略有些吃惊。
他月前听到消息,渣爹向朝廷上表,请同诸州刺使北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朝廷都没有拒绝的道理。依照之前两次北伐的经验,大军必定自水路北上。想要赶在丰水季节出行,粮秣兵甲都要尽早开始准备。
刘牢之这个时候来,又带着郗刺使的亲笔书信,莫非是来调粮的?
不怪桓容有此猜测,郗超坑爹的举动始终瞒着京口,直至司马昱送出书信,郗愔才得到消息。作为直接关系人,郗愔尚被蒙在鼓里,何况是一心大搞基建的桓容。
“请刘参军到客室,再去请石舍人。”
“诺!”
不到盏茶的时间,刘牢之被请入客室,石劭前往作陪,桓容笑着走进室内,拱手道:“月余不见,刘参军一向可好?”
“府君挂念,仆不敢当。”
分宾主落座后,桓容询问郗刺使境况,刘参军此行所为何事。
“仆奉使君之命,有事相求府君。”
“何事?”桓容仔细打量刘牢之,发现事qíng有些不对,和自己所想大有出入。如果是北伐调粮,刘牢之不会面带愁色。虽有几分故意,但神qíng间的焦急却做不得假。
“使君有书信一封,请府君过目。”
刘牢之取出郗愔的亲笔书信,递到桓容面前。
桓容带着疑问展开信纸,刚读两行便皱紧眉头,读到最后,轻松之意尽去,表qíng变得凝重,脸上再无一丝笑容。
“事qíng属实?”
“事关重大,句句属实。”刘牢之苦笑道,“使君万没有料到大公子会如此行事。非是丞相遣人往京口,怕是事到临头都被蒙在鼓里。”
“郗刺使确曾给我父书信?”
“确有。”刘牢之点头道,“信中是请桓大司马共扶晋室,北伐收复收地。没料想……”
接下来的话均在信中写明,压根不用多说。事关郗超,刘牢之身为郗愔下属,说轻不妥当,说重就是错。
桓容将信纸递给石劭,不由得摇了摇头。
自己做梦都想坑爹,想破脑袋也无头绪。郗参军轻轻松松就把郗刺使推进坑里,论起这份本事,当真是令人高山仰止,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过书信内容,石劭同样无语。
他比桓容更加震惊。
桓容好歹和郗超接触过,也知道部分历史走向,石劭却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身为郗氏子,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将亲父害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各为其主,此也非人子所为!
“郗使君之意,是想请阿母出面,入台城说服太后?”
“是。”刘牢之重重点头,解释道,“使君身陷困局,能解局之人唯有太后。”
郗氏已是山河日下,如果郗愔再被谋算失去官位和兵权,曾显赫一时的郗氏恐将沦为二流士族,再无同王谢高门比肩之日。
为保住权利地位,郗愔必要孤注一掷,想方设法请下圣旨和懿旨。天子是个什么qíng形,群臣有目共睹。能否请下太后懿旨,才是最终翻盘的关键。
刘牢之讲明事qíng原委,耐心等着桓容回答。
他没有摆出双方结盟之事,也用不着说于当面。桓容并不糊涂,不用细想就能明白,一旦京口和北府军落入桓温之手,他将面临些什么。
桓氏父子不睦,桓容先被逐出建康,赴任途中又遭截杀,足可说明问题。
如果郗超的计谋得逞,徐、兖二州易主,桓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揉圆捏扁都是客气,十成会被榨gān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死得无声无息。用不着渣爹亲自下手,他那几个庶兄都会乐意代劳。
归根结底,这件事不只关系到郗愔手中的权利,更关系到自己的项上人头,容不得半点轻忽。
“请刘参军转告郗刺使,容定不负所托。”为了自己的小命,桓容都必须努力。
“多谢府君高义!”
刘牢之正身拜谢,带上桓容许诺的书信,当日便离开盐渎返回京口。
站在甲板上,刘牢之回望已经变成“大工地”的盐渎西城,尤其是建在县衙两旁的石屋,神qíng微现几分复杂。
身为领兵之人,自然懂得城防关键。
刘牢之几乎能一眼认出石屋的选址不简单。加上正在城周堆砌的石墙,可以想见,一旦工程竣工,盐渎城的防御力度恐不下于京口,甚至还会超出几分。
建造城墙采用的滑轮和推车同样让他惊讶。
不是亲眼所见绝对难以想象,比人腰都粗的木头,磨盘大的石块,仅凭几个木轮和几根粗绳就能轻松吊起。那些以人力推动的木车貌似粗陋,却相当实用。如果换成大车,改以牛马牵拉,运载力远胜军中所用。
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刘牢之很想多留几日,仔细观察这些出现在盐渎的工具。可惜他肩负重任,必须尽快返回京口,再是心痒也没办法,只能在船头继续眼热。
刘牢之离开后,桓容动笔写成一封书信,jiāo给忠仆,令他马上返回建康。
“记得,此信只能jiāo给我母,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诺!”
忠仆将书信藏好,随身只带必须的gān粮,自盐渎出发,日夜兼程赶往建康。
比起人力,用苍鹰送信的速度更快。但桓容不敢冒险,万一猛禽兄中途发脾气,或是跑错路怎么办?
桓容走到廊下,看着丢下一只肥兔,又到自己肩头擦爪的苍鹰,无语良久。
或许,他真该养几只信鸽。
一个飞南北长途,一个飞短途快递,只要鸽笼放远点,避开猛禽兄经常出没的地方,应该不会真成小鲜ròu的……吧?
当夜,桓容带着满腹心事入梦,辗转反侧半宿,几乎没睡足一个时辰。
jī鸣三声,桓容挂着两个黑眼圈起chuáng,吃完三碗粟粥,五个蒸饼,脑中灵光一闪,郁气立时消去大半。
郗参军给他提了醒,坑爹不在时间早晚,也不在距离长短,只在手段够不够gān脆。
“请石舍人到后堂。”
郗超能坑爹,他也能!
郗刺使是否能够翻盘还要看事qíng发展。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徐、兖两州和北府军真要易主,趁着还能自主,必须坑渣爹一把!
事到如今,桓容已经不在乎名声。
命都要没有了,还要名声作甚!
石劭被请到后堂,看到桓容正在饮茶汤,暗暗松了口气,他当真是怕了陪府君用膳。
没等他高兴片刻,就听桓容道出所谓的“坑爹计划”,石劭当场喷出一口茶汤,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敬德以为如何?”
“府君,此事恐怕……”
“不可行?”
“可行。”石劭皱眉道,“然于府君名声有碍。”
“无妨。”桓容笑弯双眼,道,“郗刺使信中所言你都看到了。不怕告知敬德,家君素不喜容,如京口易主,容恐将死无葬身之地。”
“府君!”
桓容举起右臂,止住石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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