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郗超想出计谋yù对两者发难,桓熙不出现,再好的计谋也会流产。他手下的人早被降的降撵的撵,谁敢带头闹事,一顿军棍砸下去,不老实也得老实。
刘牢之是天生的将才,整顿军纪一丝不苟,督查将兵cao练更是不遗余力。
桓容进入营盘之后,能明显感到气氛不同。
紧绷、肃杀。
他有十成肯定,刘牢之接管之前,以桓熙的带兵能力,前锋右军绝不会有这份煞气。
“见过将军!”
两人见面,桓容当先行礼。
甭管私下里jiāoqíng如何,如今刘牢之是前锋右军主将,桓容在他手下做事,必要率先行礼以明军纪。
刘牢之受过桓容的礼,笑着请他进帐。唤来之前的运粮官,取出记载粮秣的簿册,当面进行jiāo接。
“粟米豆麦均清点完毕,装上粮车。”
运粮官递出簿册,满脸堆笑。
钟琳翻开簿册,同一名文吏核对。
文吏姓王名同,却和琅琊王氏太原王氏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寒门出身,祖籍会稽,算学本领超过常人。如果出身士族,现下至少是郡县主簿,可惜门第限制,能在军中做个文吏已是极限。
桓容与刘牢之对坐叙话,主要是关于前锋右军出发日期,以及行进的线路。
一旦军队出发,粮糙实为重中之重。桓容身负重责,绝不能出现差错。不然的话,刘牢之带兵深入敌境,缺衣少食,压根不可能打胜仗。
“六月亢旱,北地水道定然不通。督帅下令,点军中役夫凿通钜野三百里,引汶水入清江,再行挽舟入河。”
刘牢之铺开舆图,将渡河地点指给桓容。
这幅舆图十分粗陋,仅比郗超所绘好上一点。桓容看得皱眉,却没有贸然出声,只是认真听着,在脑海中描绘勾画,形成一幅更加直观的路线图。
“舟入清江,溯流而上,先过下邳。”刘牢之点着墨迹勾出的一个圆圈,随后又分别点出两个方向,道,“以督帅之意,大军将过彭城,使君以为过彭城将遇慕容垂,不如取道兰陵郡,绕开豫州直往邺城。”
总体而言,两条进军路线都不错。
桓大司马意图稳扎稳打,先取一两场小胜,郗刺使则想省些力气,直捣huáng龙。
不能说谁对谁错,但以目前的qíng况来看,明显后者更可取。
只不过,桓大司马未必愿意采纳“对手”的意见。
他组织北伐,意图不在灭掉燕国,而是积攒声望,为迫使晋帝禅位铺路。
如果攻打邺城,必引起鲜卑猛扑,战事定会拖上许久。不动邺城,先取几处靠近晋地的郡县,既能威慑慕容鲜卑,又能在民间刷一刷声望,何乐而不为?
从他设定的进军时间也能推测出背后目的。
六月不是北上的最佳时机。又遇上天旱,几月不下一场雨,水路定然不好走,大军说不定就会困在途中。
沿陆路北上,和以逸待劳的鲜卑骑兵开仗?
简直是开玩笑!
桓容知道这次北伐的结果。
事实上,历史按照轨迹前行,东晋北伐失败,他才会更加安全。但是,想到将要死伤的将兵,以及被胡人囚困奴役的汉家百姓,他又感到迷茫甚至愧疚,心头似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刘牢之专心看着舆图,没有察觉桓容异状。
钟琳清点完簿册,转身见他愣愣的出神,低声问道:“府君可觉哪处不妥?”
“没有。”桓容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勉qiáng压下烦躁的qíng绪,接过清点后的簿册,道,“数目一致?”
“簿上数目没有出入,粮车仍需要清点。”
桓容点点头,借口亲自清点粮车,退出主将营帐。
大军几时出发,从哪条路线北上,都不是他能决定。他能做的仅是坚守本职,确保军粮稳妥。
至于其他,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想得再多也没用,不过是徒增烦恼。
桓容不是军事人才,没有自信可以指点江山,几句话改变整个战局。不懂装懂胡乱cha手,使得战局更坏,后悔都来不及。
郗愔加入北伐已是改变了历史。
能不能就此推动历史齿轮,将战局推向另一条轨道,既在人为也在天意。
“府君,粮车现在营北。”带路的文吏恭敬说道。
“如此,带路吧。”
距离粮车越近,运粮官越是紧张。自桓容决定亲自查看粮车,运粮官的脸色就变了数变,紧张中透出些许恐惧。
桓容发现不对,心下有了计较,没有当场询问。待抵达粮秣存放地点,立即遣走看管粮车的步卒,令部曲和健仆上前清点。
这一清点,果然发现了问题。
表面上看,粟米豆麦数量不差,解开装粮的布袋,里面装的却是霉粮!
继续查看,整车军粮,三分之一发霉,三分之一掺杂石子,余下三分之一才能入口。
“全部卸车!”
桓容脸色发沉,双手负在身后,十指攥紧,指关节几乎没了血色。
这就是军粮?
这就是前锋军的军粮?!
粮食一袋接一袋搬下车,人手不够用,gān脆找来军中步卒。百余人一起动手,不到半个时辰,粮车就被卸空。
“开袋!”
桓容当场下令查验。
运粮官瘫在地上,面如土色。想要靠近桓容说话,直接被典魁一脚踹开。
文吏王同伏在地上,表qíng平静,甚至有一丝解气。
军中的粮秣早被动过手脚,上自桓熙下至幢主都在中饱私囊。运粮官身为经手人,没少从中捞取好处。
按照计划,大军北上之后,会抢割当地谷麦作为补充,压根不会有人发现军粮调换。
不料一夕之间风云巨变,桓熙犯军令受罚,从将军降为队主。三名幢主均被降职调走,运粮之事由桓容接管。
运粮官来不及调换粮糙,连夜召集文吏更改账簿,意图蒙混过关。
如果能过了这关,日后事发,大可推到桓容身上。说不定还能借机讨好南郡公世子,得到更大的好处。
没承想,事qíng未能按照预期发展,账簿没看出差错,桓容竟要亲自查验军粮!
账簿做得再好,军粮却是无法调换。
粮食一袋袋卸下,当着众人被打开,运粮官失去最后一丝侥幸,心知死期将至,当场脸白如纸,瘫坐在地如丧考妣。
粮袋一只接一只打开,能入口的军粮越来越少,发霉的粟米和掺着石子的豆麦堆积成山。
桓容狠狠磨着后槽牙,钟琳眉头紧锁,典魁怒视运粮官,不是桓容拦住,能一拳揍得他吐血。
四周的前锋军士兵面带沉怒,目龇皆烈。
他们拼死保家卫国,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和胡人拼命,这些XX养的却贪墨他们的口粮!吃下这样的军粮,没被胡人砍死也会被毒死!
“继续,全打开!”
百余车军粮,上千捆谷糙,都是将兵的命,士卒的血!
桓容怒视运粮官,当真想知道,这个人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
刘牢之闻听部曲禀报,放下手头事赶来,见到发霉的军粮,当场握紧双拳,发怒冲冠。
“好大的胆子!”
两下推开部曲,刘牢之大步上前,一把拎起运粮官,仿佛是拎起一只jī仔。
“谁给你的胆子,说!”
运粮官双脚离地,抖如筛糠。饶是如此,仍旧咬紧牙关,不肯吐出半个字。
他很清楚,自己担下罪名,或许家人还有一条生路。如果敢咬出桓熙,别说家人,全族都要遭殃。
“说!”
刘牢之怒到极致,手指扣紧。运粮官面色紫胀,双眼翻白,气息渐渐微弱。
“将军。”桓容上前一步,沉声道,“此人不能死。”
刘牢之满心怒火,表qíng狰狞,明显要杀人。
众人慑其威,皆退避三舍。
唯有桓容敢出声,当下引来十余道钦佩目光。
不愧是“水煮活人”的桓县令!
果真英雄!
经桓容提醒,刘牢之总算冷静几分,松开五指,运粮官掉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一阵急促的咳嗽,喉咙里发出嗬荷的声响。
桓容皱眉。
以刘将军的力气,这人的气管怕是伤了,说不定骨头都有损伤。
想要问出口供,必要多费一番气力。
撇开运粮官,桓容同刘牢之商议,迅速清点出军粮,将霉粮和掺杂石子的谷麦记入簿册,第一时间递送到桓大司马面前。
“此事将军不好擅断。”桓容说道。
军粮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桓熙脱不开gān系。但刘牢之不能下令处置,桓容同样不能。最好将事qíng上报桓大司马。
以桓容来看,处置桓熙倒在其次,最重要的补足军粮。
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况且,留桓熙在前锋右军,自己手中就有了筹码。桓大司马想留住长子xing命,必须付出代价。军粮补齐不说,总要额外给些好处,堵住军队上下五千多张嘴。
不然的话,桓熙身为前锋将军却带头贪墨军粮,诸如此类的事qíng传出去,桓大司马不只面上无光,更会被扇巴掌扇到脸肿。
“将军信得过,此事便jiāo给容来办。”
桓容主动请缨,刘牢之冷静下来,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当即点头应允,并遣人速报郗刺使。
前锋右军军粮被贪墨,前锋左军怕也不会gān净。
是否要借此清查,趁机安排进人手,端看郗刺使如何打算。
桓容写下手书,令健仆送回城中驻地,告知荀宥钱实,不用等到明日,今日便拔营,同前锋右军汇合。
“告知荀舍人,军粮出事,速速赶来。”
“诺!”
健仆策马驰出营门,桓容走进临时搭起的帐篷,铺开竹简,磨墨提笔,两息书就一封官文,盖上县令印,遣人送往中军大帐。
“呈于督帅面前。如督帅问起,便言一概不知。”
“诺!”
桓容留了个心眼,没用典魁等人,而是令桓冲的部曲送信。
此人进入中军营盘,桓冲没遇上这把,一旦遇上,定会询问一二。营中人多眼杂,消息压都压不住,桓大司马会如何应对,他当真是万分期待。
不得不承认,坑爹真心会上瘾。尤其掉坑的是渣爹,那滋味,简直是飞一般的感受。
处理完相关事宜,军中厨夫架起大锅,开始点火烧水,准备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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