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容弟长得好,可好成这样也太过打击人。
“将军,”桓容手持绢布,笑道,“有粮了!”
刘牢之正在暗伤,猛然听到这句话,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桓容拍了拍移到肩头的苍鹰,道:“万余牛羊,明日将运至营外。”
“牛羊?”
“对。”
“万余?”
“没错。”
“价值几何?”
“市价减三成。”桓容仍是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大司马前番承诺,就军粮贪墨一事,必对前锋军有所补偿。将军何妨见一见郗使君,有使君帮忙,大司马应会兑现承诺。”
翻译过来,牛羊送到之后,前锋右军接收,桓大司马出钱。
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能坑则坑,自然不留余地。
刘牢之看着桓容,突然对桓大司马生出几分同qíng。
第七十四章 再会秦璟
时值八月下旬,晋军进驻枋头超过半月。
邺城内风声鹤唳,往来的商旅近乎断绝。城内的鲜卑人整日提心吊胆,觉都睡不安稳,唯恐晋军突然发起进攻,攻破城市,纵兵屠杀抢掠。
不久有流言出现,言桓温父子均嗜杀成xing,桓大司马三次北伐,誓要将胡人斩尽杀绝,桓容水煮活人,喜食生ròu,其残bào凶狠不在桓温之下。
城内流言甚效尘土,朝堂文武都有耳闻。
有人嗤之以鼻,以为汉人懦弱无能,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胡说八道。结果话没说完,就被人当众反驳,如果汉人真的无能,那么,驻扎在枋头的是谁?被困在城内,不得不向苻坚求援的又是谁?!
“氐人发兵两万,入荆州之后再未前行。”
散骑侍郎乐嵩没有参与这场争执,而是将目光定在荆州,忧心忡忡。
“苻坚雄才大略,王猛老谋深算,此番派兵两万,半数却是乞伏部众。如今驻扎荆州不动,日久恐为祸患。”
乐嵩的话相当含蓄,换个直xing子,怕会当着慕容评的面大骂:“开门揖盗,引láng入室!晋兵没撵走,把苻坚又引了过来,邺城不被晋人攻破,也会毁在氐人手上!”
面对种种质疑,慕容评心焦如焚。
去往长安的使者久久不见回音,秦国军队驻扎荆州,既不向前也不退后,大有盘踞不走的态势。
种种迹象表明,他很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被苻坚王猛坑了!
可事到如今,他没有反悔的余地,更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示弱,甚至露出怯意。不然的话,被他变相软禁在宫中的太后必要生事。
“再派使臣!”
一条道走到黑,成为慕容评唯一的选择。
慕容冲仍在豫州,gān脆先将清河公主送去长安。
无论如何,他必须表现出诚意,让苻坚明白,只要肯帮他击退晋兵,美人、huáng金、牛羊,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太傅,”有头脑清醒的朝臣,实在看不惯慕容评此举,出言道,“氐人láng子野心,何不派人前往豫州,请吴王殿下出兵?”
换做一个月前,绝不会有人敢出此言。如今火烧眉毛,再也顾不得许多。
比起苻坚和王猛,慕容垂好歹是燕国皇室,燕主的叔父!无论怎么看,都比外人可信。
慕容评面沉似水,yīn着表qíng扫过众人,见有超过半数蠢蠢yù动,明显赞同此意,不由心下骇然。
双手在背后攥紧,慕容评下定决心,绝不能在这个关头召慕容垂带兵回邺城!要不然,晋兵战败退去,他这个太傅也得退位让贤。
不过,如果氐人真打算只拿钱不办事,豫州的三万将兵就变得至关重要。
慕容评绷紧下颌,咬紧压根,实在万不得已,也要慕容垂自己上表,愿意出兵救援邺城,否则,他宁可割地给苻坚!
想到这里,慕容评悚然一惊,旋即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散朝后,他特地派人请乐嵩过府,面带笑容,言有事相托。
乐嵩眉心紧皱,对慕容评突变的态度疑惑不解。城外大军压境,城内人心惶惶,太傅竟如此轻松,明显不合常理!
“乐侍郎,我会手书一封,你即刻动身赶往长安。”
慕容评打定主意,一定要说动苻坚相助。他就不信,抛出这个诱饵,苻坚会不动心!若是苻坚入套,或许还能一举两得,借机损耗秦氏坞堡。
“太傅,可是使臣有消息送回?”
“非也。”慕容评遣退婢仆,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简述几句,随后端起茶汤,等着看对方的反应。
乐嵩越听越是惊骇,到最后竟是脸色惨白,双手隐隐发抖。他想过慕容评会再许氐人好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太傅……”
他想劝说慕容评,钱可以给,美人可以送,皇子公主也在所不惜。
但割让土地?
这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事qíng传出去,慕容评固然不得好,自己这个负责送信的同样会被口水淹死。
“怎么,乐侍郎不愿意?”
慕容评放下茶盏,声音变冷。
乐嵩额头冒汗,几番想要劝说,喉咙里却像堵着石块。他了解慕容评,可以肯定,如果不点头,今天绝走不出太傅府。
“请太傅具书,下官点出随行仆卫,明日便动身。”
“无需明日,今日就可。”
书信已经写好,健仆和护卫都均已选好。为防乐嵩向宫中传递消息,慕容评选的都是心腹,万不得已时,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乐嵩,确保事qíng不会提前泄露。
乐嵩心知无望,只能低头应诺。当日怀揣书信从太傅府出发,连家都没回,出城向长安奔去。
或许是乐侍郎运气不好,过汲郡时,竟撞上了秦氏运送牛羊的队伍。
探路的仆兵率先发现鲜卑骑兵,接连打起呼哨。
天空中飞来两只黑鹰,发出高亢的鸣叫。
秦璟亲自带队,接到讯号后,下令仆兵分开,一队护卫牛羊,另一队策马冲杀。
两个照面,护送“使臣”的鲜卑骑兵就被打残。乐嵩和剩余的十几人被仆兵包围,脸色铁青,却是无论如何都冲不出去。想要横刀自刎,竟被飞过的利箭拦下。
长刀落地,乐嵩恨不能破口大骂。
既不放人也不让死,这是要闹哪样?
“你是汉人?”
仆兵让开一条道路,秦璟策马上前。
为行路方便,秦璟未着铠甲,仅着玄色长袍,长袖内覆着皮质护腕,腰佩长刀,qiáng弓和箭袋挂在马背上,惯用的镔铁抢却不在身边。
闻听此言,乐嵩愣了一下,旋即苦笑。
“是。”
身为汉人却同胡人为伍,即便在北地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此行是往何处?”
“长安。”
闻听秦氏坞堡有酷吏,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早晚都要开口说话。乐嵩自认没那么坚qiáng,也颇为识时务,压根没有隐瞒的意思,完全是秦璟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秦璟用的是吴地官话,乐嵩愣了一下,也回以吴语。虽然不甚标准,意思总能说明白。
部分仆兵能听懂,部分却是云里雾里。
鲜卑骑兵更是两眼蚊香圈,压根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
“氐人派兵两万,驻扎荆州迟迟不动。太傅……慕容评心生疑虑,恐氐人食言,遣我等再往长安送信。”
“此为慕容评亲笔书信,秘告氐主苻坚,只要能解邺城之困,愿将虎牢关以西的土地尽数付于氐人。”
“放你X的屁!”一个仆兵当场破口大骂。
有听不懂的仆兵询问,前者三言两语解释清楚,鲜卑骑兵顺势听了几耳朵,和坞堡仆兵一样震惊错愕。
“虎牢关以西,包括洛阳在内?”
“是。”乐嵩咽了口口水。
“慕容评倒是打算得不错。”秦璟没有发怒,反而掀起嘴角。偏偏是这样才更加骇人,不只是鲜卑亲兵,连近处的仆兵都有些头皮发麻。
虎牢关历史悠久,因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
雄关南连嵩岳,北临huáng河,是洛阳八关之一,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自汉末huáng巾之乱,中原大地连年战乱,百余岁兵火燎原。虎牢关几度易手,至慕容鲜卑立国,曾一度派兵把守。
随着秦氏在西河郡建立坞堡,势力范围向南扩张,虎牢关名为鲜卑掌控,实则早入坞堡之手。
这个qíng况,在场的鲜卑人都是一清二楚。
现如今,慕容评竟以此为代价,希望能说动苻坚相助,完全是慨他人之慷。不怪秦氏仆兵爆粗,慕容评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他以为苻坚是傻子?还是以为秦氏是软柿子?要么就是自作聪明,以为能借机挑拨氐人和秦氏坞堡,之后坐收渔利?
“家里的火还没灭,就想着旁人的地头,真是不知所谓!”
信写在竹简上,自然没有封口,更没有秘密可言。
秦璟读过两遍,竟是笑了。
“秦松。”
“郎君。”一名面相憨厚,身材高壮的部曲上前。
“看看,能不能仿?”
秦松接过竹简细看几遍,手指在空气中描摹,道:“时间太短,十成恐怕不行,只能像个七八成。”
“足够了。”
秦璟抽出匕首,将竹简上“虎牢关”等字样刮掉,随后当着乐嵩等人的面,让秦松仿写,改成了南阳郡和颍川郡。
南阳郡在荆州,颍川郡在豫州。
前者已在乞伏鲜卑手里,后者现为慕容垂掌控。比起接管虎牢关和秦氏发生冲突,这两地明显更容易得手。
无论苻坚还是王猛,见到这样的条件,九成都会动心。
竹简改完,秦璟看过一遍,用葛巾包好,送到乐嵩面前。
乐嵩苦笑道:“秦郎君,何不杀了在下?”
这样的书信送过去,他回到燕国就是死路一条。
“足下无妨投了苻坚。”秦璟笑容冰冷,说出话恍如刀锋,却恰好能解乐嵩的困境,“氐人yù接管两郡,书信不够,足下可以为证。有此功劳,何愁没有出路?”
乐嵩的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知道秦璟不怀好意,可他话中的提议却是自己唯一的生路。
背上数典忘祖的骂名,为了官途荣华投靠胡人,早就不在乎名声。是在慕容鲜卑朝中为官,还是在氐人手下做事,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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