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此刻正停尸于弥泰殿,死状凄惨,两相对比——容佑棠轻轻一个寒颤,正色表示:“那日寺庙偶遇,只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瑞王殿下言重了。”
“舍妹倾心郭二公子,住在庆王府时,曾几次bī迫你代为传递东西,本王得知后,狠训了她一顿,带回皇宫。还望容大人海涵,她被宠坏了,无知任xing,但、但……罢了。总之,烦请你谅解,等她头七魂魄回家游逛时,方可无任何挂虑的转世,来生投个好人家,平安顺利,长命百岁。”说到最后,瑞王呼吸急促,双眼蓄泪。
长公主有个好哥哥。
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容佑棠认真道:“您放心,下官绝不会挂怀。”
“好。”瑞王点头,极力压抑,终究没忍住,悲哀诉说:“其实,宜琳小时候非常乖巧,玉雪可爱。五弟之后,父皇才得了一个女儿,疼宠有加,加之我身体不好,对比之下,兄长们更呵护舍妹,生生地惯坏了她……等发现欠妥时,为时已晚,父皇母妃想尽办法,本王亦经常训导,无奈收效甚微,最终酿成无可挽回的惨案。”
惨案?
容佑棠心念一动,暗忖:莫非,瑞王殿下有所察觉?他登时加倍谨慎。不过,由于对瑞王的印象尚可,遂耐心劝解:“殿下切勿过度悲伤,诸多后事还需要您cao办,请节哀振作。”
瑞王一言不发,捏紧茶杯,大幅度发抖,温水溅了几滴,晕湿雪青绫被。沉默半晌,他焦虑叹道:“倘若七日之内未能破案,她回家一看,岂不急坏了?到时影响转世投胎如何是好?”
——假如凶手真是八皇子,陛下岂能杀儿子为女儿报仇?那样太惊世骇俗了!所以,长公主只能枉死。
容佑棠绞尽脑汁,避重就轻,安慰道:“您不必忧虑,到时肯定会请高僧大师们诵经作法、稳妥处理一切。”
瑞王抬头,两眼布满血丝,将茶杯一递,五味杂陈地评价:“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滴水不漏,怪道三哥器重。”
啊,他刚才频频示弱,原来在试探我?!
“殿下谬赞了。”容佑棠恍然大悟,双手接过茶杯,因为隐瞒关键案qíng而内疚心虚。
看来,三哥当真有事瞒着我。瑞王不动神色,虽然未能从容佑棠口中打探到消息,却通过对方态度察觉出异常。他安静坐着,被子只盖到腰间,牙色单衣垂顺熨贴,薄了些。
“夜深风凉,您还是躺下歇一会儿吧?”容佑棠轻声规劝,生怕自己照顾不力导致对方病倒。
“嗯。”瑞王慢慢仰躺,心事重重,暗忖:三哥到底隐瞒了什么?他为人豪慡磊落,正派耿直,从不屑鬼祟遮掩,莫非……?
“唉。”
容佑棠听见瑞王发出叹息,但碍于jiāoqíng甚浅,没好意思多嘴多舌,他轻手轻脚地烹茶,焦急等候庆王的消息。
此时此刻
冷宫的一处屋脊上,身穿白色寝衣的王昭仪蓬头散发,赤脚,正骑坐屋脊,疯言疯语,癫狂大笑,连续揭起瓦片,肆意投掷。
屋脊高达三丈,瓦片噼里啪啦落地,应声而碎,太监宫女láng狈躲闪。
王昭仪见状,拍掌大笑,尖声恨道:“狗奴才!刁奴,叫你们放肆,叫你们绑着我,砸死你们!”说着,她往前挪,不停揭起瓦片攻击下人。
“娘娘,您别乱动,千万坐稳了!”
“娘娘坐好啊,求求您有话下来说。”
……
伶俐活泛的下人不会分在冷宫熬日子。因此,下方七嘴八舌的全是木讷呆愣之人,无计可施。
混乱喧闹半晌后,皇子们和几队禁卫一同赶到。
“娘!”
八皇子赵泽宁一声大叫,他远远就看见生母上了房顶、衣衫不整跨坐屋脊,披头散发丢人现眼,登时满腔热血朝上涌,羞愤得脸红耳赤,依计行事,惊恐大喊:“娘,你gān嘛呢?快下来!”
庆王抬头观察,立刻阻止:“八弟,你冷静些,别吓着她。”
“怎、怎么回事?昭仪娘娘如何上去的?”五皇子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问。
此刻,有个年长的太监急切奔上前,正要禀告来龙去脉,却被赵泽宁狠狠一脚踹中腹部,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废物!”
赵泽宁愤怒呵斥:“大胆刁奴,究竟怎么伺候人的?任由娘娘上房顶!万一有个好歹,我只问你们!”
“小八,你先别气,赶紧把娘娘救下来要紧。”庆王不赞同地皱眉,随即问那太监:“她到底怎么上去的?”
“梯、梯子。”
挨了踹的太监一咕噜爬起跪好,忍痛指向不远处墙角立着的梯子,战战兢兢,解释道:“几位殿下息怒。因大厅漏雨,工匠们便架梯修缮,连修了几日都相安无事,但今夜娘娘发病了,悄悄出屋,顺梯子上了房顶——”他话没说完,胸口又挨了赵泽宁一脚!抽搐倒地。
“悄悄?你们都是死人吗?只顾自己蒙头大睡,不管娘娘死活?”赵泽宁怒不可遏,已分不清演戏还是真实,两眼迸she熊熊怒火。
“小八!”
庆王头疼阻止,扬声提醒:“你分分轻重缓急,赶紧稳住娘娘,摔下来就糟了。”
赵泽宁气冲冲,伤心指出:“三哥,他们故意欺负作践我娘!”
庆王yù言又止,最终严肃道:“待救下娘娘后,再追责不迟。”
“好吧。”赵泽宁颔首,一边靠近,一边喊:“娘?娘?我是阿宁,你坐好别动,坐稳了!”
阿宁?
王昭仪投掷瓦片的动作一顿,瓦片慢悠悠滑下,“吧啦”清脆碎裂,惊醒了她。
“阿宁?”王昭仪扭身,伏低,探头俯瞰,危险而不自知,吓得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娘,娘,你坐好,千万抓紧了,别吓唬我。”赵泽宁颤声呼喊,他抬手,徒劳地想搀扶。
禁卫不假思索地奔向庆王:现场有能拿主意的,他们绝不擅作主张,以免出事担责任。禁卫焦急请示:“殿下,您看该如何是好?”
“高约三丈,你们分两队,一队于前后警戒,设法接住可能坠落的人;另一队悄悄上去,等八殿下稳住娘娘后,不拘用绳套还是什么,伺机绑紧,带下来。”庆王快速下令。
赵泽宁密切关注身后动静,此刻状似随意地cha了一句:“这儿黑漆漆的,赶紧多点些灯来啊,gān杵着有什么用!”
“是!”禁卫长领命而去,紧张忙碌救援。
现场混乱闹腾,庆王并未留意,他见不得人群无措地瞎跑乱叫,遂亲自过去安排禁卫行动。
屋脊上
王昭仪蹙眉,迷茫地仰脸,下巴尖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她幽怨叹息:“阿宁也不知哪儿去了。”
赵泽宁忙高呼:“娘,我在这儿!”
王昭仪循声低头,俯视半晌,蓦然笑起来,柔声问:“阿宁,大晚上的,你怎么不乖乖睡觉?”
娘确实疯了。
赵泽宁鼻酸眼热,喉头发堵,qiáng笑着说:“我睡不着,找您说说话。”
“什么要紧话?就不能等明天吗?别淘气了,快回房歇息,仔细明早读书打瞌睡,挨夫子的责罚。”王昭仪关切催促。她神智错乱,时而以为自己刚入宫、时而以为儿子刚出生、时而以为怀女儿时被暗害,故行为失常。
“八弟,你尽量稳住她,我来安排救援。”庆王低声叮嘱。他屏退帮不上忙的闲杂内侍宫女,让八名健壮禁卫为一队,就近速取了厚实被褥来,五名禁卫揪紧被角摊开、防止对方随时跌落,其余三人随机应变。
“好,三哥小心点儿。”赵泽宁点头,他仰脸,凝望生母,顺着对方的意思,乖巧地说:“我都听您的。可是,我的功课簿不见了,您能帮忙找找吗?”他暗中扫视四周:两个兄长忙碌指挥禁卫们援救,无暇注意自己。
“你的功课簿又不见了?”王昭仪诧异反问,她的神智此刻回到了儿子读书时。
“是啊。”赵泽宁心不在焉答,他万分焦急,余光一瞥:奉命去取灯烛照明的几个太监终于跑来了!
冷宫简陋清苦,并无足量蜡烛,多半用的桐油灯,铜烛台里盛着油汪汪的一滩。
紧要关头,受点儿皮ròu之苦换取宽大处理,值得。
赵泽宁有条不紊,朝秉灯太监们招招手,下人想也没想,听命靠近。
“书房里没有吗?丢三落四的,看弄丢功课簿挨夫子的罚!”王昭仪嗔道,她见到儿子,心qíng大好,一叠声地呼唤:“小英?小英?赶紧去找功课簿,伺候阿宁安歇,别任由他淘气贪玩。”
可惜,此处是冷宫,而非凝翠阁,她的亲信侍女早就假借重病出宫了。
小英?白琼英吗?
庆王心念一动,自然而然扭头,恰巧看见八皇子招手喊了几个秉灯太监——
“不行!我不要别人cha手,只希望娘亲自帮忙找。”赵泽宁配合地扮作孩童,任xing闹脾气。他侧身走了几步,不露痕迹地靠近手捧桐油灯的太监们。
“哎,你这孩子,真是的。”王昭仪宠溺地摇头,无奈妥协:“好吧,为娘去书房找一找。”她说着便起身,全然没意识到自己高站房顶,风一chuī,头发衣袍飘扬,摇摇yù坠,吓得救援的众人胆战心惊。
庆王狐疑皱眉,但还没来得及考虑,就被五皇子紧张一扯:“三哥,王昭仪站起来了!唉,禁卫尚未能靠近,她究竟会摔向哪边啊?小八急糊涂了?怎能催促娘娘真去书房找东西!”
“冷静。”庆王扭头望向八皇子,沉声提醒:“八弟,你快稳住她——”话音未落,房顶上突然传来王昭仪的凄厉尖叫:“阿宁!”
娘,别怕,我是故意的。
赵泽宁咬紧牙关,狠狠心,装作被碎裂的瓦片绊倒,毫无征兆,突然倒向簇拥成堆的秉灯太监们!
全神贯注盯着王昭仪的太监们始料未及,根本没有防备八皇子,接连被撞翻数盏灯台!
桐油溢出,撒在赵泽宁手臂,他qiáng忍剧痛,故作惊慌失措状,挣扎扑腾,火苗猛地窜起,吞噬其双手,他惨叫:“啊!救命!”
“阿宁!”王昭仪虽然神智错乱,但尚存作为母亲的本能,她见儿子有危险,当即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庆王大喝:“接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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