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惭愧,让母亲这般忧深思远。”定北侯十分尴尬。
“罢了,你公务也忙,坐下,今后多留心吧,别再疏忽大意。”
“是。”
郭老夫人训导了儿子,目光随即暼向一声不吭的孙子,慈爱问:“咱们小二这是怎么啦?话篓子忽然变成锯嘴葫芦了。”
定北侯闻言扭头,喝道:“孽障!老夫人跟前,你不说主动侍奉,杵着等谁哄呢?没规没矩,还不跪下?”
发呆的郭达猛地回神,刚要下跪,却听见祖母嗔道:“好端端的,你又骂孩子做什么?小二,来。”
郭达忙快步行至暖炕前,跪在脚踏上。
“哎哟,快快起来!”郭老夫人急忙搀扶,硬把孙子按坐在榻前矮凳上,满脸心疼,关切问儿子:“小二膝盖的伤,你叫大夫给看了吗?千万别落下病根儿,腿脚多么重要。”
“您放心,一早叫大夫给看了,他好得很。”定北侯隐隐没好气。
祖母这样关心我,容老肯定更心疼容哥儿……
郭达黯然内疚,勉qiáng扯出笑脸:“老祖宗别担心,我挺好的。”
“你这样不高兴,是不是被殿下责备了?”郭老夫人笑眯眯问。她有两个孙子,但只亲自抚养过小孙子,自然宠爱些。
郭达愁苦叹息:“表哥要是打我骂我出气就好了,可他只让反省,这多叫人惶恐!”
“惶恐是应当的。不仅犯错需要惶恐,平时也需要惶恐。”郭老夫人握住孙子的手,态度严厉,但语气和软,耐心地教导:“小二,你尊卑上下这一点始终做得不好,很应该学学你哥。”
“啊?”郭达一头雾水。
“虽然你们哥俩和殿下是亲表兄弟,但殿下是封了亲王的皇子、是天底下第一等尊贵的出身,小时候称其‘表哥’尚可视为童言无忌,但长大了就得懂礼守矩,必须尊称‘殿下’,记住了吗?”
“表哥又不是那种好摆架子的人——”郭达一语未落,已被父亲打断呵斥:“放肆!老夫人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居然敢顶撞?莫非想挨家法鞭子了?”定北侯恨铁不成钢地训斥。
“算了算了,你别吓唬他。都怪我老婆子,小时候多疼爱些,把他惯坏了,”郭老夫人再度阻拦,饱含宠爱之qíng。
“子不教父之过,岂能让母亲揽责?”定北侯正色道。
“我失礼了,请长辈们责罚。”郭达老老实实请罪。
“乖孙儿,只要你听话改了即可。”郭老夫人打起jīng神,继续教导:“殿下待外祖家亲厚,那是他的好涵养品德,咱们心里也亲厚,但面上的规矩礼数绝不可废!身不正,则不足以服,这道理你也没听过吗?”
“听过的。”
“我知道,殿下难免责怪,你被冷落得心里难受,但须知殿下为尊、为上,咱们为卑、为下,再亲密也要注意分寸。你之所以难受,正是因为平日在殿下跟前太随xing无礼了,那是不对的!将来,一旦殿下继位——”她顿了顿,眼皮一垂,打住笑道:“罢了,你先改了这一样,今后我再教你其它的。”
表哥会继位当皇帝吗?
郭达腰背挺直,第无数次深入细致地思考此问题。
“我听你们转述,那小棠倒真是不错的,才华横溢且聪慧机灵,最重要的是,他并未恃宠而骄,清醒理智,明白以退为进避开风险的道理。”郭老夫人淡淡夸赞几句,捧着手炉,惋惜道:“可惜是个男子,而且门第低了。”
“英雄不问出处啊老祖宗!容哥儿才十七岁,已身兼数职,不知qiáng于多少苦哈哈熬了半辈子的小吏,足以光耀容家门楣了。”郭达刚说完,便受到其父亲瞪视,赶紧垂首。
定北侯十分头疼次子跳脱不羁的个xing,他颇为赏识道:“母亲说得没错,以殿下的为人,断断看不上恃宠而骄的谄媚之徒,小容踏实懂事,也有能力,错就错在投了男胎。”
郭老夫人颔首,深有同感。
“咳咳,哎我说——”郭达抱着手臂,忍无可忍。
“嗯?”郭老夫人目光锐利。
“长辈谈话有你cha嘴的余地吗?没规矩!”定北侯呵斥。
“我……”郭达哑口无言,悻悻然闭嘴,皱眉暗忖:
你们这样想法,表哥听见一定特别生气!
与此同时
路府内
“拿着,务必亲手jiāo给你戚世叔。”国子监祭酒路南把信封口,递给弟子。
“是。”容佑棠躬身双手接过。
路南靠坐太师椅,严肃问:“你之前提及请旨外调,为师是同意的,如今圣旨已下达,有什么打算吗?”
“弟子愚笨,还望师父指点。”容佑棠端端正正一拱手。
路南点点头,细细叮嘱:“新上任的河间巡抚戚绍竹乃为师世jiāo旧友,还是同窗、同年,陛下思谋数月,把百废待举的河间jiāo由他治理,其为人能力你可想而知。绍竹年轻时的升迁经历与你相仿,不过他进的是刑部,升至员外郎时辗转外放西南、东南一带地方,政绩斐然,他外圆内方,笑面铁腕,常有惊人之举,且jīng通书法音律、好茶酒。总而言之,并不难相处,但也难讨好。”
“弟子记住了。”容佑棠捧着信,窘迫道:“弟子无能,自拜师以来,不仅孝敬侍奉不周,还屡次给您添麻烦,实在惭愧。”
路南心里明镜似的,温和说:“外调历练几年也好,一则长长见识,二则试试才gān,三则避避风头。”
“弟子给您丢脸了。”容佑棠羞惭下跪,感激又内疚。
“切莫妄自菲薄,你的品xing为师最清楚。别怕,水来土掩,当务之急是当好喜州的父母官,吃些苦头,认真磨砺磨砺,做出一番政绩,堵住悠悠小人之口,起来吧。”路南宽慰道,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是。”
“你家里知道了吗?”路南问。
容佑棠摇摇头:“今天刚接到的圣旨,一下值便赶来您这儿,尚未回家。”
“太出乎意料。”路南皱眉,屈指轻敲扶手,缓缓道:“本以为圣意最快也得年后开朝才下达,不料居然这么快。”
因为,陛下不满我很久了……
容佑棠白着脸,唏嘘道:“幸好我及早呈jiāo了奏折,否则年后不定被发落到哪儿去。”
路南赞同颔首,师徒俩对视,心照不宣,同时一阵后怕。
夜间·容府
“什么?”
“喜州知府?在哪儿?”容开济震惊,无措追问。
“河间。”容佑棠小心翼翼答。
“腊月、腊月十八起程赴任?”容开济睁大眼睛,尾音难以置信地拔高,凑近细看圣旨,确定自己没老眼昏花,愕然哀叹:“眼看过年了,怎的连年也不给过?棠儿,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因今冬连降大雪,压塌了喜州一个山县,死伤暂未上报,幸存灾民拖家带口挨饿受冻,急需朝廷赈济,赈灾粮从附近的关中调拨,已先押去了,我得尽快赶去处理灾qíng。”容佑棠侃侃而谈,自信沉稳,丝毫没透露复杂内qíng。
涉及天灾与赈济,手捧圣旨的容开济即刻信了,无奈道:“原来如此。那也没办法,谁让你是朝廷命官呢?既然做了一州父母官,爱民如子是应该的。”
“还是您深明大义!”容佑棠高兴地松了口气。
“你这一去,也不知要待多少年。”容开济难掩担忧,愁眉不展“嗯……迟早会回来孝顺您的!”容佑棠坚定道。
容开济黯然伤神,无法镇定,哀叹道:“我这残缺之身,不宜随你赴任照顾你。”
容佑棠愣了愣,赶忙安慰:“天寒地冻的,大雪封山,我要骑马赶路呢,您请安心待在家里过年,若是半路冻着了,叫我怎么办呢?”
太监养父多少影响孩子……容开济的心病无法痊愈,再次暗暗告诫自己,时刻怕让儿子丢脸。
腊月十七一早,忙得不可开jiāo的容佑棠终于准备妥当,赶去北营,把庆王留在最后辞别。
监督新兵cao练的郭达远远看见容佑棠,jīng神一震,立即返回议事厅,先跑进自己书房拿了东西,随后匆匆告知庆王:“表哥——殿下,容哥儿来了!”
第171章 离别
“哦?”赵泽雍闻言弯起嘴角, 恰好批完了一摞公文, 欣然搁笔,推开临时充当书桌的炕桌。
“我来我来!”郭达立即抢步上前, 殷勤把炕桌抬到墙边矮柜上搁着,又颠颠儿地给换了冷茶奉上滚热的,满带讨好之意地说:“您请用茶。”
“唔。”赵泽雍接过热茶, 垂眸喝了两口,十分清楚对方的惶恐,但已下定决心正经训诫其一回, 故佯作不知。
郭达屏息杵在榻前,眼巴巴的,可惜又未能等到表兄本常有的关心, 不由得黯然落寞,但他自知有错, 旋即打起jīng神,四顾扫视后,飞奔跑去把窗推开一条fèng隙,嚷道:“这又是谁给您把窗关紧啦?大冬天烧着炕chuáng,又热又闷,开点儿窗透透气嘛。”
“估计是御医。”赵泽雍答。
表哥理睬我了!
“嘿,我就知道!”郭达眼睛一亮,激动欣喜跑回榻前,滔滔不绝地说:“身边的人都知道您的习惯,从来不紧闭关窗,也就那些个白胡子御医才怕冷,啧,恨不得缩在被筒里出门!我早上遇见他们了,御医说您的伤势恢复良好,再有十天半月即可痊愈,到时咱们还像从前那样夜里回城,小九几乎天天打听您的qíng况,可怜见的,担忧坏了他了。还有,宫里又打发人送了滋补药材和猎物来,有您爱吃的獐子,不过有伤在身暂不适合吃,在府里圈养着。”郭达说到此处停顿换气,准备吸口气再开腔。
赵泽雍深知表弟的xing子,及时截断问:“又是谁送的?本王只是皮ròu伤,犯不着天天进人参大补。”
“哦!”郭达下意识更靠近chuáng榻,头顶着雕花横架,兴高采烈答:“陛下赏的滋补药材,皇后和贵妃给各皇子府分了小年祭的活猎物,宸妃娘娘则送了些补血糕点和药膳。糕点药膳是在御医指点下做的,您可以吃。”
“皇后和贵妃?”赵泽雍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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