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帝眼神寒意森森,久久不发一语。
“你们几个退下。”赵泽雍顺势吩咐,一副贴心为父亲发怒清场地的孝顺模样。
“是。”容佑棠等数人恭敬应诺,随即告退。
承天帝默许,十分满意皇三子的懂事稳重。
然而赵泽宁却看着容佑棠,突然问:“哎,那是我的早饭吗?”
“都什么时辰了?”承天帝被岔开注意力,顺口质疑:“怎的还没用早膳!还不赶紧呈上来?”
“是。”容佑棠无法脱身,只得捧着食盒回来。
“父皇,我刚喝了药,现在才饿。”赵泽宁温顺解释道,笑着问:“谁的手艺?做的什么?”
容佑棠谨慎道:“回禀殿下:是小人熬的米粥。”
你熬的??
赵泽雍一脸愕然,他从未想象过容佑棠会下厨,派个伙房差事也不是锻炼对方厨艺,只是为了打个扎实履历底子,使其不过份引人注目,尽量展露自身才gān,踏实合理上升。而非捧杀,致使对方陷入卓恺一般的艰难处境。
容佑棠捧着红漆食盒,袖子挽起一圈,露出一截冻得发青的手腕,十指因淘米熬粥冰得红肿。
赵泽雍这才算懂了:怪不得老七因卓恺遭罪而发怒,原来是这种心qíng!他暗下决心:八弟确实不宜留在北营养伤,他一时间过不惯苦日子。
容佑棠刚要把食盒放到炕桌上,半途却被赵泽雍稳稳接过,他顺势退开。
“偏僻村野,条件简陋,只有粗茶淡饭,军中伙房就算再用心,也做不出御膳房味道。”赵泽雍当然为自己的人说话。他揭开食盒,亲自端出碳上温着的粥,放在炕桌上,推过去,说:“八弟,多少用些吧。”
承天帝并不昏聩,他凑前看几眼,随手拿勺子搅一下,说:“有伤在身,饮食宜清淡,这粥倒还罢了。阿宁,外头自是比不得宫里的,可让你回宫、你又不肯。”
父亲亲昵慈爱的“阿宁”一出口,赵泽宁却控制不住“当”一下把瓷勺磕在碗沿,明显不悦。
“放心,这回不勉qiáng你!”承天帝却误会了,佯怒道:“一个两个养大了就闹着出宫!过几个月,你的府邸就该挂匾了。”
赵泽宁猛然抬头,满脸不敢置信:“父皇?”
承天帝愉悦笑道:“早该为你置办开府的。朕前阵子忙,但心里一直记着,该你的,总少不了。”
——前阵子忙?我今年都十八了!按律皇子本该十五就出宫开府,娘是侍女出身,没有娘家助力,无人为我筹划,娘又屡次推拒他人援手,导致我至今没有自己的府第,遍尝炎凉冷暖!
虚伪!最是无qíng帝王家,不负责任的最该死的赵显昌!
赵泽宁用力闭眼,几乎压不住内心剧烈翻腾的qíng绪,瞬间爆发qiáng烈破坏yù,只想毁灭眼前所有,尤其是赵显昌。
“阿宁?”赵显昌、也就是承天帝,他轻唤儿子。
“嗯。”赵泽宁死死捏着勺子,两腮肌ròu抽搐,头也不抬,冷不丁说:“七哥说得对,我不配使唤人。三哥,你把小卓大人调走吧,没得在我身边屈才受rǔ。”
容佑棠下意识看向脸白如纸的卓恺:小卓公子xingqíng不错,可惜他两次被牵连,在陛下心里挂了名号,别说前途,连xing命也堪忧。
“八弟切莫如此。”赵泽雍正色道:“我把卓恺安排到这儿,是因为他合适,你也说他当差尽心尽力的。老七犯浑,自有父皇处置,你只管安心养伤。”
承天帝面无表qíng:“卓志阳真是越来越可以了,教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大的狗胆包天,调戏宜琳;小的献媚邀宠,勾搭混帐老七!
“陛下息怒,卑职罪该万死!”卓恺惊惶磕头,求饶道:“一切都是卑职无能,与家父无关,请陛下责罚!”
“父皇,不关小卓的事,是我——”赵泽武慌了,急忙求qíng。
唉,你又火上浇油!容佑棠对七皇子的行事作风简直无话可说。
“住口!”承天帝怒斥:“朕没说你、你就当没事了?”
赵泽雍皱眉,想让容佑棠离开,可看看盛怒的父亲,又不好撞在对方眼里。他想了想,严肃提醒道:“父皇息怒,朝臣都在外候着,等待您巡查北营的下一步旨意。”
“哼!”承天帝转念一想,顾忌场合,最终没有雷霆震怒发落卓恺——皇帝更好面子。祈元殿一案中已收拾过卓恺,若传出去他屡次因为有龙阳癖好的皇子发落朝臣的儿子,简直颜面扫地!
赵泽宁见好就收,忙劝道:“父皇息怒,都怪儿子不好,您千万别怪罪七哥,他一贯如此的。”
正因为他一贯如此,才说明他这些年毫无长进!
承天帝对皇七子失望透顶,看也不想看一眼,朝外挥手驱赶:“老七,带着你的人下去。”
赵泽武大松一口气,欢天喜地磕头:“谢父皇开恩!”他迅速拉起卓恺,飞快告退,得意洋洋准备邀功。
承天帝摇摇头,疲惫地叹口气。
凡是你喜欢的,我统统要毁掉!赵泽宁心满意足看着颓丧萎顿的卓恺离开,拿勺子搅粥,喝半口,余光一暼,语气轻快夸道:“容哥儿真是三哥身边的稳妥人,厨艺也这般出色,果然能gān!”
赵泽雍眉峰一跳,生平第一次,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八弟。
老三身边的人?
承天帝刚从“男宠卓恺”中抽神,冷不丁又听到类似的一句,顿时大不自在,刚要发问,赵泽雍却抢先开口,状似无可奈何道:“小九执意要求,少不得随他。”
“小九儿?”承天帝脸色不由得缓和,问:“你是小九的人?”
皇帝发问,容佑棠只得上前,他很明白庆王的意思,默契答道:“回陛下:九殿下时刻挂念兄长,经常打发小人代为问候。”
九殿下,对不起,暂借你挡一挡……
“无非叫儿臣回府罢了。”赵泽雍漫不经心地戳穿,头疼向父亲表示:“可儿臣怎能天天有空陪他下棋?此人当差倒还算尽心,通文墨明事理,只是棋艺甚一般,略逊小九一筹。”
承天帝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容佑棠,虽然不满其过份昳丽的长相,但又满意对方并不谄媚轻浮的严谨气度,威严问:“容哥儿?倒听小九提过不少次。那套十二生肖木雕是你送的?《左氏chūn秋》也是你给小九说的?”
容佑棠硬着头皮解释:“只是挑其中趣闻为九殿下解闷而已。”
“rǔ臭未gān,就敢讲书了!”承天帝佯怒,眼底却有笑意,板着脸训导:“虽是玩伴,但不可整日纵容小九玩耍,当心朕没收弹弓和木雕玩偶!虽你讲的书不甚通,但总比嬉闹度日qiáng,务必引着小九学好!”
容佑棠应诺:“是。”
“另外,”承天帝的疑心打消多半,又吩咐:“回去转告小九,让他听话,好生养伤,别总派人到北营打搅,雍儿有公务在身,岂能撂着不管,让他找瑞王下棋吧。”
容佑棠谨言慎行,垂首应对,半个字不多说。
赵泽宁暗恨!他故意受伤,主要想牵扯韩家,其次毁了卓恺、恶心赵泽武,再次搏得父亲怜悯关注,本还想顺便拉下容佑棠的,可三哥却处处护着——他果然该死,把三哥迷得神魂颠倒!三哥刚才告诫看我,他竟然瞪我!
“不必如此紧张。”承天帝越发放松,敲打容佑棠道:“用心做事,必有封赏,反之则重罚!下去吧。”
“是。”有惊无险,容佑棠全身而退,伴君如伴虎,不敢露出丝毫熟稔随意之色。
屋里只剩父子三人。
“八弟,这粥也不合胃口吗?”赵泽雍皱眉问,语重心长道:“北营在建,外头拆房子,尘土飞扬,终日嘈杂,你——”
“我不回宫!”赵泽宁猛然抬头,真qíng流露,对皇宫极度抗拒。
承天帝刚才巡视小半圈,从头到脚浮着一层尘屑,对环境深感不满,直接下令:“别使xing子,雍儿说得对,此处养伤甚不妥,衣食住行俱不便。不回宫也行,去庆王府,跟小九老四做伴。这就收拾收拾,稍后随朕回城!”
“父皇——”
承天帝沉下脸,威严bī视:“回宫还是庆王府,你自己选。”
半晌,赵泽宁垂头丧气说:“庆王府。”
“唔。”承天帝欣然起身,携皇三子离开,逗留约两刻钟。
片刻后,东屋只剩赵泽宁独处,粥放在炕桌上,他拿勺子搅动,越来越用力,最后索xing挥手把粥碗打翻,哐啷坠地,应声而碎。
“来人!”赵泽宁大喝。
——
浩浩dàngdàng的銮驾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哈哈哈,终于送走陛下和那尊喜怒无常的瘟神!
容佑棠心qíng大好,脚步轻快,提着食盒送回伙房,砸了副碗勺也并不意外。
可当他经过搬空的村落僻静处时,却听见一阵剧烈争吵:“求您以后别再纠缠!”卓恺跪地不起,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他却流泪哀求。
“你这是在怪我了?!”赵泽武的语气表qíng甚受伤。
“不敢。”卓恺神qíng恍惚地摇头,惨笑道:“我早已声名láng藉,只是家父辛劳为官半生,临老却因我这不孝子几番没脸,再经不起任何打击。求武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赵泽武气急败坏质问:“难道你一直觉着老子在纠缠?你瞧不上老子?没错,老子比你更声名láng藉!老子是不学无术的糙包,日夜流连酒楼小倌馆,荒yín无耻,管不住下半身——可老子从未把你当小倌,至今还未得手呢,你凭什么把老子看得这么不堪?”
卓恺不断磕头:“求您别再纠缠!”
“你——”赵泽武抬脚yù踹!
容佑棠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往前探身——
可赵泽武却临时转向,重重踢飞一蓬砾石,恶狠狠吐口唾沫:“呸!”
“你看不起老子,我就知道,你看不起老子!”赵泽武气怒jiāo加,喘如牛,像只好斗公jī,却不舍得打骂,咬牙道:“上次祈元殿,并不知会出事,要是早知道,肯定不去找你!你挨打、被革职,我急得什么似的,请求父皇开恩,前后几天加起来跪了半天!你想进北营,我又去求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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