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木以为夏为只是嘴上说说,回去见了亲爹娘,肯定要撒娇告状的。然而这小子居然说到做到了,还非说自己膝盖上的青紫是被隔壁的小胖子推的。可怜隔壁小胖子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岳木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夏为的举动,他心里是感激的,同时不免的,也感到了一丝自责。孩子没有错,他不应该把自己的qíng绪qiáng加到夏为身上,他是无辜的。
早上起来,母亲做了一桌子早饭,宣布道:“下个月夏为同学就要上小学了,岳木同学也快毕业了,我和爸爸决定,全家一起出游一次,去野外露营,赞成的举手!”
夏为第一个举起了手,岳木从书里抬起头,看着另外兴致高昂的三个人,略微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也小小地举了下手。
“大哥,你太好了!”夏为乐得一下子扑了过来。
“慢点……”岳木笑了,小心护着他的额头,以免被桌角撞到。
七年了,他终于再次找回了一丝家的感觉。
岳木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时光能重回那个早晨,如果他早知道这次出行会遇上车祸,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举起那只手,他宁愿板起脸来,在夏为面前当一辈子恶人。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那一天出门前,天忽然下了好大的雨,高速上视野很差。母亲本想取消行程,但两个儿子好不容易关系缓和,她也不想破坏这种氛围,一家人便浩浩dàngdàng地上路了。现在岳木仔细回想,事qíng发生前,夏为就好像有预感似的,害怕地爬进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他,替他挡了致命一击。
二十五年来赖以生存的家一朝被打碎,岳木是一度不能接受的,他像濒临崩溃的jīng神病人,神经质地每天往返于学校、住处、医院之间。
卖了家里的房子,简单办理完父母的葬礼,夏为的病终于有了一丝起色,只是他jīng神总是不好,说不了两句话就会睡着。
有一次岳木给他讲完故事,发现夏为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竟像是离别:“大哥……”
岳木合上故事书,低头在他脸颊上捏了一下:“睡吧,大哥明天给你讲后面的。”
夏为望着他,笑了笑,很乖地闭上了眼。
那本故事书,他终究是没讲完。
——屋外刮过一阵风,岳木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俯身撑开苏伊的眼睑看了眼,抬手利索地抽了针管。
失血让他整个人都有些虚弱,岳木扶着chuáng沿站起来,趁着夜深人静踉跄着离开了。
第27章
四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岳木咳呛着醒过来,发现外面非常吵闹。熊熊的火光十分刺眼,岳木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着火了。
两个月前,他坠入滚滚的长江,随即便在这张chuáng上醒来,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他心中是惊惧不安的。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在周围不断来来往往的护工口中,以及运送来的各种药物标签中,他很快猜出了自己身在何处。
生前经历过的种种,让他隐藏了自己已经清醒的事实,继续装作昏睡。他的演技算不上好,但好在,这里的护工对他也并不怎么上心。他没花多少力气便摸透了护工每天来照料他的时间规律,并利用其它的时间,开始偷偷给自己做复健。
直到这个火光冲天的晚上,他意识到,机会来了。
走廊极其混乱,到处都是尖叫和嚎哭,间或夹杂着几句外文。岳木还不能行走,咬牙爬到拐角,一个着火的柜子塌了下来,烧伤了他的脚踝。
岳木疼得险些尖叫出来,打着滚将它扑熄。周围全是浓烟,即使有偷偷复健,这点程度还远远不够,他身体还未恢复,体力几乎耗光。身上全是冷汗,眼睛也开始发花,岳木在朦胧中jīng神越来越恍惚,但很快他意识到不行,这是夏为的身体,他不能就这么让他死在火海里。那一瞬间,qiáng烈的求生意识爆发出来,他没命地往前爬动,一寸一寸,偌大的火场,竟真的让他趁乱爬了出来。
清晨的公园门口,几个黑人流làng汉围成一圈,对着中间一个浑身漆黑的人探头探脑。
一个红发女人开着吉普载着狗路过,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
“早知道这儿的jiāo通秩序这么差,我就不出来自驾游了,是吧,无常?”
大金毛“汪”了一声,不知道闻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从窗户蹿了出去。
“哎,去哪儿啊!”红发女人忙停下车,拿上狗绳跟了过去。
大金毛在浑身烧得破破烂烂的人身边停了下来,在他脸上舔了一下,似乎认出了什么,高兴地摇起尾巴,转头对女人嗷嗷连叫了两声。
红发女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生死不明的人,问:“你认识他?”
“汪呜!”
夕阳快落下了,红发女人打开车后座的门,递过去一碗粥。
“吃吧,勺子能拿得住吗?”
“谢谢……”岳木勉qiáng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句话。
“我叫吉雅,”吉雅指了指一旁不断摇尾巴的金毛,“是无常要带你回来,不是我,要谢,谢它。”
无常自豪地“汪”了一声。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吉雅在石头堆上生了小火,架了个小锅煮方便面,香味飘散出来,闻在岳木鼻子里,莫名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金毛感觉到了他的qíng绪波动,很亲昵地伸出舌头来舔他的手,岳木第一次没有这么排斥一只狗,但他也不敢动,战战兢兢地戒备着它。
“它很亲近你,”远处,吉雅指着金毛问,“你认识它?”
岳木摇摇头。
金毛的眼睛很亮,岳木在他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现在的脸,随即意识到,它可能不是认识他,它认识的是夏为。
他又想起了夏为,夏为小时候很喜欢狗,也曾经捡过一只极丑的小流làng狗,可惜他有哮喘,再加上自家哥哥的撺掇,最终只养了几个月就被送人了。
但是岳木知道,夏为后来一直没断过想养狗的念头,偷偷跑去看过那只狗好几次,直到那户人家搬走。一切也是因果轮回,他弟弟当年无意中的一个善举,救了他一条命。
“我来自少数名族,在我们家乡,比这更诡异的事多了去了。”
回国之前,在吉雅的bī问下,岳木结结巴巴地对着这个陌生女人坦承了一切。吉雅听罢,却显得很淡然。
“你弟弟,他一定希望你活着,没准儿他在疗养院忍受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岳木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带你回国呢?真是伤脑筋……”吉雅念念叨叨地走远了。
回国后,岳木一直坚持复健,再苦再累也一天不落下。有一天,吉雅过来问他:“给你弄个户口,你想叫什么名字?”
岳木继续做练习,头也没回:“夏为。”
天还黑着,夏为从医院出来,没有打车,一路走到巷子口。
前方亮着盏huáng灯,一阵馥郁扑鼻的馄饨香味飘来。
“小夏,怎么不打伞啊?”赵老板已经出摊了,正在煮一锅备用汤料。
或许是今天格外冷的缘故,明明从他的摊子前路过很多次,夏为到今天才头一次发现,原来他煮的汤闻着这么香。
“忘了。”夏为小声道。
“怎么了,看起来这么没jīng神,”赵老板笑着问,“失恋了?”
夏为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来来来,进来坐,这么大的雨。”赵老板把桌上的板凳放下来,拉他进来。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上来了,热气简直有些熏眼睛。夏为在兜里摸了摸,窘迫道:“我……出门没带钱。”
“不用了,这碗我请你。”赵老板肥胖的身躯灵活地在餐桌前转悠着,“这人啊,要是心里难受,那十有八九都是饿的,这世上,没有吃一顿解决不了的事,年轻人,想开点儿。”
热馄饨烫得夏为眼泪都快出来了,含着碗不住地点头:“嗯。”
一大早,苏景提着香喷喷的小笼包进病房,准备刺激刺激苏伊,结果片刻后,空着手从病房里跑出来了:“医生,苏伊,苏伊他醒了。”
杨亦遵赶到的时候,苏伊正jīng神百倍地坐在病chuáng上撩护士小妹妹,那表qíng,要多犯贱有多犯贱,活脱脱一个老流氓,半点不见有病人的样子。
“哎,老杨!”苏伊一见到杨亦遵就乐开了,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告诉你,我昨晚看见岳木了。”
“再胡说把你丢窗外去。”
“真的!”苏伊见他不信,“啧”了一声,“我昏迷的时候,听见有个人跟我说话,声音特别温柔,看我的目光,那是大嫂般的慈爱。而且啊,他昨晚来看过我之后,我今天就犹如神召一般,醒了。”
杨亦遵轻皱眉头,转头问医生:“他脑子正常吗?”
“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血红蛋白有点高,不过这个不影响。”
苏景担忧道:“真的没事了吗?不会再睡过去了?”
“看你说的,哥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说完,苏伊翻了个身,背朝天仰头道,“我屁股都躺出褥疮来了,你们谁去喊刚刚那个护士姐姐进来帮我治疗一下?”
“……”
一旁的苏景都看不下去了:“苏伊,你要点脸吧。”
杨亦遵神色凝重地走出病房,问了路过的护士:“昨晚有人来过吗?”
“昨晚?”护士回忆了一下,“没有啊,没有来登记的。”
杨亦遵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转而问:“这片的监控在哪里?”
“在楼上的小黑屋。”
杨亦遵道过谢,径直上了楼。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从地下停车场出来之后,他始终觉得心中不安,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不夸张地说,他为此几乎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一开始他以为是苏伊毫无头绪的病qíng让他烦心,但苏伊现在已经恢复了,他反而更加焦躁,尤其是听到苏伊胡说八道时提到岳木的事,更是让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监控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过了探视的时间点,走廊就安静下来了,杨亦遵按下快进,紧盯着时间轴。监控显示一切都很正常,时间到凌晨三点时,监控右下角,忽然有个黑影子晃动了一下,杨亦遵猛地按下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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