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全更高兴了,坐下给解姐姐讲买东西的经过,“……小叔给得是军用工业卷,售货员一看,态度可好了,还拿了两个出来让我挑!”
平时去买东西,受点冷言冷语特别正常,万一给你一个有点小毛病的你也得接着,哪能有这个待遇!
说了一会儿,周小全又掏出几块钱和两张票证,“小叔给多了,剩下的你收起来,要不又得让姥拿去给王老懒!”
王老懒是王腊梅的娘家侄子,本名叫王锁柱,在城里没户口没工作,却不肯回农村种地挣工分,一直靠王腊梅接济着过日子,周小全特别不待见他,私下里从不叫表哥,只叫他王老懒。
周小安不想谈王腊梅娘家那一摊子烂事儿,认真数钱,又珍惜地把剩下那两张工业卷和一尺布票好好收起来。
别看周小全买这么点东西,那可是很复杂的,脸盆和肥皂盒要工业卷,毛巾要布票,香皂要专门的香皂票,这个最难得,现在物资紧缺,矿上已经有一年多没发香皂票了,连肥皂票都减半了。
“小叔走了?婶儿呢?”要是王腊梅看见周阅海给他们钱和票,周小全根本不可能把这些东西买来,剩下的钱和票也不可能落她手里。
“我在医院门口遇上小叔的,他说先去战友家办事,晚上回家吃饭,婶儿在走廊跟一个老娘们儿说话呢,我怕她看见,就偷溜进来了。”
说到这,周小全顿了一下,认真地给周小安出主意,“姐,剩下的钱你收起来,谁也别给,这些东西就说是小叔单独给你买的,你自己用。”
周阅海指明给周小安买的,别人想抢也不敢明着来的。
周小全虽然年纪小,有些事也慢慢明白了,开始懂得为最疼他的姐姐着想了。
周小安点头,“嗯,谁也不给,以后咱俩用。”
陶微微也悄悄地走过来,把一卷钱和粮票塞给周小安,“你小叔放护士站的,劳主席带着你丈夫来了,段护士长正跟他结账呢,这些没让别人知道。”
陶微微jiāo代完就赶紧走了,她听了周小安讲的故事,对那个韩大壮好奇极了,赶着去看热闹。
王腊梅没一会儿也进来了,唾沫横飞地教训周小安,“你少给我作妖儿!老老实实跟韩大壮过日子,再想那些没用地我打折你的腿!”
周小安面无表qíng地听着,根本没明白王腊梅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你小叔现在是啥地位,哪有那闲工夫管你的事儿!你少给他丢人现眼拖后腿!”王腊梅莫名其妙又遮遮掩掩地教训了周小安一顿,最后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教训老韩家一顿,你就给我回去好好过日子去!”
王腊梅看周小安没反驳,总算松了一口气,又赶紧去收拾韩大壮。
周小全拉着周小安就跟了上去,“走!看婶儿给你出气!”
韩大壮刚跟护士站结完帐,即使劳大姐让他来结账,他手里也一分钱没有,更别说粮票了,只签了字,医院会在下月发工资的时候直接跟矿上财务科扣下来钱和粮票。
一想到母亲看见少了钱粮的反应,韩大壮的脑袋就耷拉了下来,蹲在走廊里连妻子都不想去看一眼了。
太败家了!这个媳妇真是娶亏了!有chuáng有铺就不能将就一下?非得睡铺盖!还吃细粮!她咋就那么金贵?!
王腊梅在劳大姐面前又把韩家人的种种恶行数落了一遍,韩大壮一直一声不吭地听着,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劳大姐在中间和稀泥,让韩大壮赶紧给媳妇和丈母娘道歉,好把媳妇接回去。
催了又催,他才硬邦邦地甩出来一句,“她不没死吗?我娘和小双还得给她偿命咋地?”
王腊梅一下就炸了,跳起脚来就骂,被护士喝止,又跟劳大姐抱怨起韩老太把着周小安的工资,提出以后给韩家jiāo一点伙食费,剩下的周小安自己保管。
这回韩大壮没用劳大姐催,自己开口了,“我娘拿着粮票又没自个吃,又没少了她的饭,还能饿死她?”
王腊梅气得冲过去要动手,周小安在旁边却听笑了,“婶儿,咱们赶紧回家吧。”
周小安本来还想了好几种办法让王腊梅答应她回娘家住几天,现在好了,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是为了威胁韩家,王腊梅也肯定得把她带回去了。
跟韩大壮这么个混人真是一句话都没必要说了,回到周家她才是真正有一场硬仗要打,哪有jīng力跟他làng费。
以她的判断,周家可没一个省油的灯,而且,周小安跟王家人还隔着一条人命呢,经过仔细回忆分析,她总算找着周小安这么不受待见的源头了。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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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人命
周安安好好整理了一下周小安的记忆,她这才发现,周小安这姑娘看着不声不响地好欺负,其实非常有自己的主意,认准了的事儿闷头就gān,谁说什么都没用。
不过,很遗憾,她短短的十九年生命,唯一认准的事就是照顾兄弟姐妹,为此还背上了王家的一条人命。
当然,这只是周家和王家人认为的,周安安可不这么认为。
事qíng还得从刚建国那会儿说起。
那时候王腊梅已经把矿上照顾的工作让给了娘家兄弟,为了补贴家用,她只能去郊区的果园做临时工,采摘季节一忙起来就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所有家务都jiāo给了刚刚退学的周小安。
周小安背着四、五岁的周小全,像个大人一样给上班、上学的兄弟姐妹洗衣做饭,还要抽空去筛煤渣挣钱,家里的事几乎全都担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有机会为家人留下那袋救命粮。
那时候刚建国不久,百废待兴,邮路破坏严重,周阅海每个月给他们的钱、票按时寄出,他们却不能按时收到,有时候一压就是一两个月,所以家里经常出现月末没粮下锅的局面。
一次舅妈马三妹又来借粮,这已经是惯例了,每个月周家都要接济王家不少粮食,弄得自己家捉襟见肘,孩子们都饿得面huáng肌瘦。
周阅海的邮件已经两个月没来了,这个月才刚开始,家里的存粮只剩下一小袋高粱面,那是王腊梅去果园之前嘱咐周小安留给王家的。她认为周阅海的邮件马上就能来了,家里熬一熬也就挺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危机感。
可周小安并不这么认为,她看看饿得路都走不稳的周小全,只给了马三妹一大碗麦糠,把那袋粮食藏了起来。
任王老太怎么哭嚎bī迫,甚至动手打了她,她也咬死了家里没粮了,打死也没有!
王腊梅一走二十天,回来的时候周阅海的邮件还是没有到,周家六个孩子——当时周小贤已经出嫁——就靠那袋高粱面和周小安挖的野菜挺了过来。
而王家的大儿子却因为饿昏了头,跑到郊区菜地偷萝卜,被人追着滚下山坡摔死了。
王腊梅把周小安吊起来狠揍了一顿,王家人也对周小安恨之入骨,都认为是她害死了王家大儿子。
从此,王腊梅对娘家有愧,更加没有底线地纵容他们,王家也理直气壮地让周家养了这么多年。
可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周小安却毫不后悔,别人死和自己兄弟姐妹死,她能怎么选?背着人命她也得先顾着自家人。
可她当时毕竟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再有主意也得受周围人的影响。从此以后,她更加任劳任怨,也更加沉默倔qiáng了。
也是从那以后,无论王腊梅和王家人怎么对她,她都一声不吭地全部承受了下来。
这些往事成了周小安生命中最沉重最黑暗的重担,现在周安安变成周小安,就成了她必须面对的难题。
周小全把周小安的一点私人物品装到网兜里,跟洗脸盆一起拎着。周小安告别了劳大姐和护士们,跟着王腊梅走出病房。
韩大壮闷头蹲在走廊一步都没送他们。
倒是陶微微把他们送到了楼下,叮嘱周小安一定要来找她玩儿。
这小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八卦的光芒,这是故事没听够,准备让周小安给她讲后续呢。
周小安一点都不排斥陶微微的好奇,而且还挺欢迎。在韩家这件事上,她正准备多传播点对自己有利的消息呢。
走到医院大门口,周小柱和马兰一见他们就迎了上来。
马兰盯着周小全手里的网兜就要接过去查看,被周小全很明显地躲开了,她尖细的眉毛一下就立了起来,“老七!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马兰马上不gān了,不给她看还想让周小安拿韩家去咋地?
“这是小叔给我二姐买的,我帮她拿家去。”周小全硬邦邦地顶回去,满脸戒备地看着二嫂。
他不待见王家人,对这个舅妈马三妹的外甥女一样不待见。
一听周阅海的名字,马兰目光闪了闪没再像平时一样尖酸,马上给周小柱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地把王腊梅夹住,“婶儿,小叔啥时候回咱家?好容易回来了,总得回去吃顿饭吧?”
王腊梅看着周小柱,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摸样,这个二儿子长得最像周大海,白皮肤大眼睛,三十三了还跟二十四五的小伙子似的,长得非常jīng神。
周小柱也知道母亲喜欢他,这么大个人了,在母亲面前耍赖讨好什么话都敢说,“婶儿,小叔说了他这是咋回事没?他去出任务了?那得有不老少奖金吧?”
周小柱最关心的还是周阅海这回能给家里多少钱,他今年抽到一张自行车票,小叔给了钱好赶紧去买自行车。
到时候把车铃按得叮铃铃脆响,往下班的女青工面前一停,一只脚支着地再点根烟,别提多神气了!
可惜是台大金鹿,要是凤凰就更打眼儿了!
“你小叔啥都没说,咱也别瞎问,部队上的事儿可不能随便打听!”周阅海失踪的时候,部队来人给他们专门做过工作,一家人印象都非常深刻。
王腊梅三个人在前面一边说一边走,周小安和周小全慢慢落在了后面。周小安有伤在身,又是营养不良饿出毛病的身体,走几步路就有些腿软了。
煤矿医院就建在矿上家属区旁边,从医院到周家的大杂院要穿过一大片居民区,走路需要二十分钟左右。这段距离,对周小安的身体来说负担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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