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不好意思地摇头,“不敢当拾金不昧,就是觉得丢了这么多细粮,失主肯定得很着急。”
任gān事非常热qíng地带着周小安去了人事科。
人事科跟厂委在一栋灰色二层水泥楼里,办公室门口的牌子钉了好几个,人事科、采购科、档案室,一个屋子都装下了。
进门是一个五、六十平米的大办公室,办公桌两两相对,几十个工作人员坐在里面。
任gān事一进门就有人热qíng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人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开玩笑,一看就是人缘很好的样子。
周小安被带到最里面单独一张办公桌前,那里坐着一位清瘦戴眼镜的老同志。
老同志脸色很黯淡,黑中带着huáng,一看就是长期身体不好的样子,目光却炯炯有神。
任gān事给周小安介绍,这位老同志是人事科樊科长。
樊科长一听周小安的来意,郑重地安排她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马上让分管人事档案的一位老同志去查找周振星这个人。
办公室的一位大姐手脚麻利地给周小安倒水,大家都友善又热qíng地跟她攀谈起来。
麦糠都紧缺的年代,一袋玉米面的价值不言而喻,那是能解一家人燃眉之急甚至能救命的东西。
看周小安破旧的穿着和瘦弱的身体,甚至还带着这么重的伤,能毫不犹豫地把这些粮食送回来,就更加让人觉得敬佩和难得了。
周小安捧着搪瓷缸里的热水腼腆地跟大家笑,眼角的余光一直瞄着几乎要把眼睛贴到档案柜上的那位老同志,直到樊科长提醒,“同音的名字也别落下。”她才放下心来。
找了好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周小安内心的失落再也掩饰不住。
周家从祖爷爷到爷爷和叔爷爷,三个人都是沛州钢厂初建就进厂的老职工,钢厂建厂六十周年庆典上,爷爷作为老工人代表还坐在了主席台上,这绝不会错。
可是现在钢厂没有爷爷这个人了,“那周定山呢?周振业呢?”这是祖爷爷和叔爷爷的名字。
“我听他好像说过这两个名字,大概是他的亲戚吧。”顿了一下,周小安才想起来解释。
还是没有。他们周家一家人在钢厂没有任何痕迹地消失了。
或者说,很可能是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时空。
周小安低落地跟大家告别,对送她出来的任gān事道谢,按着他的指点去居委会接着找人。
走在去居委会的路上,她看见人就问一句,“您知道附近有个叫周振兴的人吗?周定山您认识吗?”
谁都没听说过。
爷爷家一直住在钢厂附近,甚至后来拆迁爷爷都坚持回迁了回来,可现在没人知道他们。
周小安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在这个世界,很可能没有她的亲人了。
她越想越难过,路过一条小胡同,看里面非常僻静,又是不会有人经过的死胡同,一大堆杂物的角落里还有两块看起来挺gān净的青砖,周小安有气无力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累了这一路,寻亲的心气泄了大半,本就虚弱的身体很快就支持不住了。
棉衣单薄,心qíng又差,周小安缩在角落里抱着腿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这个陌生又混乱的偌大世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鼻子酸酸的,周小安把脸埋在膝盖上,眼泪刚要流出来,一个高瘦的年轻人飞快地跑进了小胡同,不远处也响起一片杂乱的奔跑声和咒骂声。
那人一直跑到胡同最里头,搬开一堆杂物,迅速地钻了进去,又回身用杂物挡住自己,都快弄完了,才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周小安。
周小安一身褪色的蓝黑衣服,蜷缩在黑灰色的砖墙下面,安安静静小小的一团,还真是不容易被发现。
那人眸光一闪,细长的丹凤眼迅速打量了一遍周小安,奔跑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清粗鲁的脏话了。
那人冲周小安微微一笑,伸出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拿起一个破箩筐把自己挡住。
周小安还没反应过来,一群人已经扑腾腾跑过胡同口。
周小安看看那人藏身的杂物堆,觉得还是赶紧离开是非之地比较好,可她刚要动作,那群人又跑了回来,在周围迅速查看了一下,几个进胡同查看的年轻人发现了周小安。
十几个人一起涌了进来,周小安马上被围住了。
她缩在地上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不是她不想动,是不敢动。这群人之中,好几个人手里都拿着长长的军刺。
是真正战场上用的军刺,刀尖锋利无比,血槽闪着暗沉的乌光,带着杀过人见过血的戾气。
周小安吓得全身发抖,她从小被娇养长到十七岁,连电视上有血腥镜头周爸爸都要挡住她的眼睛,从来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一群带着凶器满身杀气的人。
几个人已经把胡同里的杂物胡乱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而周围的高墙有两米多高,想翻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也不相信那小子敢藏到这里憋死自己。
“看没看到一个小白脸儿跑过去?”为首的一个年轻人有一双无机质一样的眼睛,让周小安想起毫无人类感qíng的机器人。
周小安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话都有点说不出来,只能摇头。
她不是想保护那个人,她是怕他们打起来误伤自己或者迁怒自己。既然他们翻了一遍没翻到什么,很快就会走吧?
“大哥,这小娘们儿是不是跟他一伙儿的?接应他的吧?要不大冷天的坐这gān嘛!”
周小安吓得把脑袋摇成拨làng鼓,说话开始结巴,“我,我没跟谁一伙,我,我就是饿得走,走不动了,歇,歇一会儿……”
第二十四章 报恩
这年月,大街上随时都有饿得一头栽倒下去的人,周小安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瘦成一把骨头的,饿得走不动了太正常了。
为首的年轻人打量了周小安两眼没说话,他旁边的一个人走上前,拿着一把军刺在周小安面前晃了晃,“真的没看见那小白脸儿?敢撒谎,老子把你串成糖葫芦!”
周小安吓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整个人都错乱了。
为首的年轻人嗤笑一声,转身就往胡同外走去。
一群人呼啦啦地跟着他cháo水一样从周小安身边退去。周小安屏息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动都不敢动。
忽然,一个虎背熊腰的小跟班又转了回来。
周小安全身僵硬地看着他脚步重重地一步一步走近,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刀怎么都挪不开。
那人走到周小安身边,一把拿起她身边的粮口袋,冲她狞笑了一下,快步离开了。
周小安木木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马上就要走出胡同,感觉自己像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
忽然,一阵尖锐的哨子声响起,远远有人声嘶力竭地呼喊,“公安!大哥!公安!快跑!”
那群人哗一下散开,瞬间跑了个gāngān净净。
周小安的心脏好像这才恢复跳动,砰砰砰简直要跳出嗓子,浑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滩烂泥一样堆在角落里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在胡同口响起,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
周小安抬头一看,惊得张大了嘴巴。他不是藏在杂物堆里吗?怎么会从胡同口回来?
那人蹲在周小安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小孩儿,吓坏了吧!”
周小安低头没说话,吓坏了你也有责任,这么笑话人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那人歪着脑袋去看周小安的脸,觉得这小孩儿被吓呆了的样子很有趣,一副非要逗她说话的样子。
周小安实在太瘦了,脸没有巴掌大,整张脸简直就剩一双大眼睛了,吓懵了的小动物一样懵懵懂懂又湿漉漉躲闪着,可怜极了。
她又是蜷缩在角落里,个子虽然不算太矮,可这么看着就只剩单薄瘦弱小小的一团,看着非常显小,说十三、四岁也不为过。
看那人一副非要问到底的样子,她只好小声嘟囔,“他们有刀。”万一你们打起来伤着我怎么办?万一迁怒我拿我泄愤怎么办?你也不是啥好人,万一打击报复我怎么办?
其实这都是理智回笼以后的考虑,当时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说,只是凭着本能和直觉而已。
那人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又笑了起来,这次没了刚才逗弄小动物一样的漫不经心,眼睛里带上了暖暖的温度,连声音都温润了不少,“走,叔叔带你吃顿好的去。”
周小安抬头瞪了他一眼,装什么长辈啊!你也就二十多岁,给谁当叔叔啊!
不过她就是个怂包,怕死了再惹麻烦,瞪一眼就算给自己讨回公道了,想撵人家都不敢直说,还得给自己找借口,“我不去,你也快走吧,万一他们回来呢。”
她要不是被吓瘫了,早跑了,哪用在这跟他磨嘴皮子。
那人嘴角的笑容加深,声音又温和了好几度,“放心吧,他们回不来了。”
见周小安还是不动,他拍拍她的头,“走吧,吃完饭我送你回家,丢了粮食是不得挨揍啊?我去跟你们家大人解释一下,明天赔给你们。”
周小安摇头,“不用赔。”
那人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又拍了拍她,“走吧,你坐这么半天了不冷吗?我们去喝小馄饨!白面皮儿,jīngròu馅儿,热乎乎的,还有紫菜和小虾米,再洒上胡椒粉和香油,喷儿香!诶呦!想想就流口水!”
周小安不自觉地跟着咕咚咽了口口水,声音大得她恨不得找个地fèng儿钻进去!
她把火辣辣的脸埋在胳膊里,真想抽自己一下!怎么才挨了几天饿就变成这样了呢!丢死人了!
其实也不能怪她,周小安的身体太亏了,十九年基本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对食物的渴望几乎成了最大的本能,根本控制不住的。
那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要笑出声来,“走吧!再点两个白面ròu包子!你家有弟弟妹妹吗?吃完也给他们带几个回去!”
周小安深吸一口气,抬头严肃地表态,“我不去。你走吧。”红红的脸蛋儿却把所有qiáng装出来的严肃破坏得一丝不剩,还有种小孩子恼羞成怒的滑稽感。
那人努力压抑着脸上的笑意,哄小孩一样跟她说话,满脸的正经怎么看怎么假,“你得去,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得报答你!要不我不能安心,你就当让我安心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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