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砍斧劈一样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脑子简直要被剧痛炸开,那是她长这么大从没体会过的感受,像被人迎头狠狠一闷棍,周小安猛然摔回了chuáng上,整条胳膊都无意识地剧烈抽搐起来。
幸好唐婶儿有经验,早就让唐慧兰紧紧按住周小安的胳膊,才没让她在剧烈挣扎中伤着自己。
唐婶儿战争年代参加过妇救会组织的伤员护理队,对简单包扎处理伤口还是有经验的,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心疼手软,抓住周小安的手指,麻利地给她清洗,把嵌到指甲ròu里的石子快速地挑了出来。
那两片还连着一点ròu的指甲仔细一看,已经破损得再长不回去了,唐婶儿一狠心,把她们都弄了下来。
唐慧兰看到指甲上沾着的碎ròugān呕了一声,转过头去再不敢看。
唐婶儿迅速处理好伤口,倒上厚厚一层云南白药包扎好,周小安已经痛得僵硬地躺在chuáng上,只剩粗重的呼吸了。
她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控制自己不要挣扎大叫出来,直到唐婶儿吓得大声叫她,她才发现,都处理好了。
唐婶儿小心翼翼地擦gān周小安头上湿淋淋的冷汗,轻柔地哄她,“小安呐,喝点水吧?先喝点温水,待会儿唐婶儿给你找点糖去,你现在得喝点糖水……”
周小安qiáng撑着抬头,bī着自己去喝唐婶儿手里的水,刚喝了两口,唐慧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小安吐血了!”
水碗里一抹血红蔓延开来,把大半碗水都染成了粉红色。
那不是吐血,是周小安为了控制不让自己叫出来,把嘴里的ròu咬烂了。
又漱了好几遍口,周小安才喝了两口水,气喘吁吁地躺了下来。
唐婶儿让唐慧兰看着周小安,自己去找王腊梅要点糖。
唐慧兰眼圈红红地看着周小安,yù言又止了好半天,“小安,等你好了,你就走吧!
你有工作能养活自己,就是去厂里单身宿舍打地铺,也比在这让他们打死qiáng啊……你以后,你以后别傻了,顾着点自己吧……”
周小安想对这个腼腆内向的姑娘笑一下,脸肿得硬邦邦一块,根本就做不出任何表qíng,“谢谢你,小兰,我以后肯定会好好顾着自己的。谢谢你们。”
唐慧兰勉qiáng笑了一下,给她扯平凌乱的衣服,“你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吧,等街上让走了,咱们就去医院。
你这伤看着重,就是遭点罪,都能养好。我爸上回脚趾甲砸掉了,后来也长出来了,跟原来一样,你别怕。”
唐婶儿拉着王腊梅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唠叨她,“老太太那边好几个人看着,她就是吓懵了,你在那守着也不顶事儿!赶紧回来看看孩子吧!
小安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儿,哪能惹着老太太给这么打呀!我今天就多一句嘴,自个姑娘自个得知道心疼……”
王腊梅进屋看到周小安的样子也吓了一跳,“这咋肿成这样了?!你傻呀!打你你不会跑啊!从小就死倔!活该!咋不打死你!打死了我也就省心了!省得跟你们老的小的cao碎了心……”
王腊梅骂了几句,看着周小安的样子也骂不下去了,她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是柔软温和,担心女儿也只是赶紧找出糖罐子挖了半碗白糖给她冲糖水。
王腊梅紧紧拉着唐婶儿的手,说出的话几乎是她这辈子说得最温柔的了。
“她唐婶儿,我谢谢你!这死孩子不懂事儿,也不知道咋惹我们家老太太生气了。这老的小的都倔,我拿哪个都没办法。刚才我一着急也没顾上她,这多亏了你了。”
王老太到现在还傻着呢,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发疯打周小安。
王腊梅不是不心疼周小安,可她的心疼也仅止于给她留了半罐子白糖,就抱着糖罐子急急忙忙地去守着王老太了:
“年轻人出点血能咋地?喝几口糖水就补回来了!你姥那么大岁数了,这要是有个好歹可咋整!到时候你作的孽就更多了!”
她还是认为周小安欠着王家一条人命的。
这个女人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在了帮扶娘家孝顺母亲身上,已经成了本能和执念,至于自己也是一个母亲,她不是没意识到,只是从来都把这种责任排到王家人后面而已。
特别是对周小安这个她已经习惯了忽视和牺牲掉的孩子,能给的温qíng也只有这些了。
周小安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没力气说,也没必要说。
王腊梅是谁?现在这个人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她心不心疼自己有什么关系?
唐婶儿和唐慧兰一直没走,守着周小安纳鞋底,就怕她待会儿有什么事。
没守一会儿,周小全回来了。
街上还戒着严,他是翻墙走小路回来的。在这一片疯跑了十多年,没人比这些半大小子更熟悉qíng况了。
一看到chuáng上的周小安,周小全眼睛一下就红了,扑过来又不敢碰她,只能哽咽地一声声喊她,“姐!姐!谁把你打成这样?!谁打的!!”
看到她的手指,周小全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心疼得全身发抖,“姐!是不是老韩家?!我杀了他们!我-他-妈-的-杀了他们!”
周小全赤红着眼睛,从腰里拔出一把铁片磨的匕首,喘着粗气就往外面冲。
唐婶儿吓得追过去拦腰把他抱住,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小男孩生起气来力气大得出奇,一把就把唐婶儿甩到了地上,小牛犊一样踹开门就往外冲。
周小安急得就要下chuáng去追,一着急受伤的手一下按到chuáng上,痛得一头栽了回去。
唐慧兰赶紧按住她,“我去!我去!你别起来!”
唐婶儿扭了腰,一时站不起来,赶紧挥手让唐慧兰快追,“我没事儿!快去把他拉回来!街上都是端着枪的解放军!”
唐慧兰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响起周小全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王家大门被踹开的哐啷声,窗户被砸的噼啪声,马三妹的哭骂声,王腊梅的喊叫声……
第三十二章 护着你
唐慧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内疚得声音都弱了,“我,我拦不住小全,怕他跑街上去闯祸,一着急,跟他都说了,他一听都气疯了,转身就往老王家跑……”
然后眼睛亮亮地看着唐婶儿,带着受宠女儿不自觉的娇憨和一点点小孩子般的幸灾乐祸,“小全去把老王家给砸了!他拿着刀去的,谁都不敢靠前儿!”
唐婶儿气得拿手指虚点了女儿几下,“你这个直肠子!把老王家砸了就不是闯祸了?!你周姨得给气死!”以王腊梅的脾气,能把周小全打死!唐婶儿赶紧扶着腰出去看qíng况了。
唐慧兰跑到chuáng边跟周小安笑,为她的朋友高兴,“小安,你家有人护着你!你别怕!”
院子里越来越乱,吵闹声持续了好半天,周小全才怒气冲冲地回屋,后面跟着气急败坏的王腊梅。
王腊梅揍孩子狠是出了名的,她本身力气大,下手又从不顾忌,平时孩子就是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也要被一巴掌煽得嘴角发青的。
在她看来那只是随手拍一下,连打都算不上,可见要真生气动手得有多狠了。
可很难得地,今天王腊梅竟然没有bào揍周小全一顿。他除了头发凌乱眼睛喷火之外,一点伤都没有。
不但没挨揍,还破天荒地冲王腊梅吼了起来:
“我姐是不是你亲生的?!是不是?!她给打成那样,你还去哭别人?!她怎么给家里挣的粮食!你不知道?!他们吃她的ròu喝她的血!还这么打她!你是亲妈吗?是吗?!”
周小全已经气疯了,平时王腊梅怎么打他他都笑嘻嘻地受着,有时候为了让她消气,跑都不跑,今天胡乱冲她吼了一通还不解气,转身又要往外冲。
王腊梅用尽全力把他往屋里推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疚,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打周小全一下。
“你还想咋地?!把你姥家都砸了,你还想杀人呐?你杀了我吧!你不是有刀吗!你往这捅!来!你捅死我吧!”
母子俩都脸红脖子粗地怒瞪着对方,一番吼叫推搡之后被邻居们拉了开来。
周小全被人推到屋里,王腊梅在院子里跟邻居们抱怨着她的命苦和不容易。
周小安qíng况稳定了,周小全也回来了,唐婶儿家里一堆事,也不能久留,反复叮嘱他们有事赶紧去叫她,带着唐慧兰走了。
周小全坐在chuáng边,看着姐姐肿胀的脸和头上、手上血迹斑斑的纱布,怒气都变成了心疼和委屈,一下就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qíng绪激动之后的心理缓冲,哭出来总比憋着好。
周小安任他哭,从空间拿出抗生素、维生素、止痛药、促进伤口愈合的伤药、增qiáng身体素质的保健药,林林总总一大把,艰难地从书包里掏出来,吃了下去。
周小全也不哭了,帮她端水,扶她躺好,又给她盖好被子,尽量让她舒服些,竟然无师自通地会照顾人了。
“去拿剪刀,把我辫子剪了。”
周小全不解,周小安的声音冷漠而平静,“王老太吐我辫子上一口痰,剪了,太脏。”
周小全赶紧去找剪刀,按周小安的吩咐,齐根儿把她的辫子剪了。
“姐,以后还能长出来……”周小全拿着姐姐焦huánggān枯的头发,心痛得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姐,我不上学了,我去挣钱,以后我养家,我好好护着你,谁都不能再欺负你……”
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劝他也没用,还是先解决了眼前的事再说。
周小安让周小全拿出纸笔,告诉了他一个地址,让他戒严解除了就去拍电报,电文只有四个字,“速来取粮。”
“让二叔公来拿粮?谁给的粮?”周小全一肚子疑问,却还是压不过对姐姐的关心,“等不戒严了,咱们赶紧去医院!别的事儿都等等再说!”
周小安点头,没力气给他解释,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我现在身上有伤,不能吃油腻的,你吃了吧!”
油纸包里是一个酱小肘,喷香油亮,还带着热气。
周小全擦了一下眼睛,也不说话,拿着小肘就出去了,刚出门又转了回来,拿起一把锁头,出门把屋门反锁了才走。
现在他一分钟都不放心让姐姐单独面对家里人,也许他没有意识到,从这件事起,在他心里,对家人的信任已经慢慢在减少,而防备却迅速滋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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