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肯供周小玲复读,那对她来说是对子女难得的一次奢侈的纵容,可按周小安给她设想出来的未来,全家倾尽全力节衣缩食把她培养出来,马上就送去给别人家赚钱,想想她就觉得自己亏大发了,真是太傻了。
连王腊梅都这么想,就别说别人了。
“妈!我要那个大笔记本!”二宝先忍不住了。
“要啥要?!你个赔钱货!就知道顾着自己!以后全家都扎起脖子供你上学!都不活了!你满意了吧!”马兰一巴掌煽二宝脑袋上,啪地一声脆响,二宝马上哇哇大哭起来。
其他几个孩子也盯着周小玲面前的笔记本,就怕她给了别人。
笔记本只有一个,给了哪个孩子都得得罪剩下的几个。
周小玲把本子放到了周小全面前,语带笑意,“小弟,给你使吧,你是男孩,咱家的好东西都可着你使。你好好学习,以后婶儿多给你攒点钱,让你上大学、娶个漂亮媳妇。等你过好了,可别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这事儿要是放在今天以前,周小全肯定得被她最后调侃的那句话弄得红了脸,或扔了筷子跑掉,或气急败坏地表示他不要媳妇,把周小玲前面所有的假设都稀里糊涂地默认下来,帮她顺利地转移矛盾,承担起全家人的敌意。
可是现在的周小全已经完全能看明白周小玲真正的意图了,他冷静地把笔记本扔了回去。
“我用不着,给你买的你就用吧!以前二姐的钱你花了那么多,东西也没少用,也没看你分给谁,今天才想起来让给我们,太晚了吧?你要真有心,先把二姐结婚韩家给买的那套衣服还给她,你没看她就那一身破烂衣服吗?”
不等周小玲说话,周小全又慢悠悠地补刀,“你要是真知道为咱一大家子着想,真心疼婶儿和小凤他们,就别复读了,参加招工去,省下了学费还能给家里多挣点钱,咱家还能吃几顿饱饭。”
这样不急不许地说话,专挑别人软肋蔫蔫儿地使坏,是他跟周小安学的,总想着能实践一把,没想到马上就有机会了。
周小全说完也不管周小玲的反应,眼睛亮晶晶地去看周小安,一副小láng狗第一次去打猎,求表扬求关注的样子。
周小安笑了,“你三姐诚心给你,那你就拿着吧。等她考上高中二姐再给她买个更好的。
你三姐说得对,你是家里的男孩子,以后婶儿还指望着你养老呢,你好好学习,自己出息了,也能帮衬侄子、侄女们。
你看小叔,要不是他挣得多,咱家哪能过上现在的日子,你再看大姑,她过得好不好跟咱家有啥关系?”
周大姑是周大海的妹妹,嫁到离柳树庄不远的村子,日子过得平常,周大海去世后跟哥哥家几乎没什么联系。
虽然已经解放,但现在在绝大部分人心里,男孩子出息了多多少少肯定是能帮衬兄弟子侄的,女孩子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人,根本不值得投资。
周小安就是要提醒王腊梅和所有人,周小全和周小玲是不一样的,别打让他辍学的主意。
周小全高高兴兴地拿起了笔记本,“三姐,你真给我了?”
周小玲叹气,“小弟,三姐真想给你,可是你看小凤他们也想……”
“谢谢三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有好东西第一个就想着我!”周小全高高兴兴地把笔记本收起来,根本就不给周小玲再说话的机会。
“小姑!你为啥不给我?!我不跟你好了!”周凤先嚷嚷了起来。
“小姑小姑!给我给我!”周燕也赶紧过来抢。
“我也要!”连周国庆都来凑热闹了。
“要啥要!要人家也不给你!老周家的男孙就是个受气的货!啥也捞不着!还不如个赔钱货!”赵引弟开始指桑骂槐。
家里马上乱成一团,一向最会祸水东引的周小玲成了所有人怒气的源头。
周小安带着弟弟悄悄躲开,姐弟俩兴致勃勃地看戏,顺便还能给周小全做个现场观摩教学。
有些事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要解决也不可能立竿见影。
点到为止,先在大家的心里种上一颗计较的种子,以后她勤着浇水施肥,很快的,不用他们姐弟动手,周小玲就得焦头烂额麻烦缠身。
收拾周小玲是必须的,可不会占据他们生活的主要部分。他们还得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呢,才没那个jīng力去跟周小玲làng费。
如果放在几十年以后,周小玲肯定是一个公关天才。
即使闹成那样,她也能暂时安抚住全家,继续好好过她的日子。甚至王腊梅还偷偷给她单独做了一碗没添加任何糠皮的玉米面粥。
周小安不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周小玲在周家的好人缘和好形象不是一本笔记本就能彻底破坏掉的。
只要利益冲突在,任她巧舌如簧演技一流,周小安也能轻而易举地一次又一次挑起矛盾,让周小玲次次吃瘪。
谁都不是傻瓜,你要抢人家碗里的饭,兜里的钱,仅凭一张嘴又能把人哄得住多久呢?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外面下起了小雪粒子,明天就是除夕了,周小安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觉得二叔公年前可能不会来了。可片刻之后,二叔公就风尘仆仆地进了门。
作者的话:
大家对小安的年龄可能有点糊涂,怪姣姣没jiāo代清楚。
小安现在十九岁,这个年代都算虚岁,马上要过年了,过了年她就二十岁了。
安安穿过来的时候刚过了十七岁生日,所以当安安变成小安以后,她生理年龄是十九岁,心理年龄是十七岁。
至于周小玲,她比小安小一岁,所以文中说她马上十九岁了。
第三十八章 疑惑
认真算起来,二叔公跟周大海兄弟已经出了五服,并不算是多亲近的长辈了。
但他解放前做了周氏族人二十多年的族长,解放后王腊梅又每年都回老家去给他拜年,跟他的关系算是比较亲近的。
二叔公穿着一套黑色土布棉衣,肩头和膝盖都打着补丁,针脚细密,gān净整齐。腰上缠着一圈粗布腰带,背着一个瘪瘪的大布搭连。快六十岁的老人了,腰身挺拔,双目有神,坐在那里自然就带上了一股威严之气。
“大海家的,你这话是啥意思?”
王腊梅一改平日风风火火粗门大嗓的作风,规规矩矩地坐在二叔公下手边,尽量轻声细语地说话,“二叔,我真不知道这电报是怎么回事,我没发啥电报啊!”
让二叔公来拿粮?她拼死拼活地忙活,周家、王家两大家子二十多口人才勉qiáng吃上糠菜团子,哪有粮食给别人?!
二叔公从搭连里掏出那张电报纸,拍到了王腊梅面前,“你看看,这还是个加急的!公社王gān事大半夜敲门给送来的!我周秉贤现在不是族长了,可也不是要饭的!还能空口白牙来讹粮?!”
王腊梅不识字,也不去看那电报纸,虽然急得直搓手,可也学不来别的女人一着急就抹眼泪的作派,只能硬帮帮地否认:
“二叔,我是真不知道咋回事!家里就老大的粮食指标多点,一个月也只有四十二斤,可他得下井,那是一个闪失就要命的活计啊!谁也不敢动他那份粮。
剩下的都不下井,我一个月才二十一斤指标,老二也才三十斤,就这还得是粮店卖啥买啥,现在库底粮都买不着,都是糠皮子、地瓜gān,每顿饭数着米粒儿下锅,也只能勉qiáng对付个饿不死……”
二叔公拿着烟袋锅子梆梆梆地在桌子上磕着烟灰,qiáng硬地打断了王腊梅的哭穷。
“大海家的,我听说这没城里户口,国家也不给发粮食,你们家人人有粮食指标都要饿死了,你妈他们那一大家子在城里这日子可咋过?”
王腊梅的底气更弱了,“二叔,我兄弟是咱矿上正式工人,一个月有四十二斤粮食指标呢,我大侄子也在矿上当五七工,一天有四毛六的工资,一家子俭省点花,也够了……”
二叔公吧哒吧哒地抽着烟袋,眉眼笼罩在一片青烟中,什么都没说,王腊梅说着说着,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五七工制度还没那么完善,够不够,四毛六,五七工是给矿上gān边角活的,有活的时候无论啥活,一天就四毛六的工资,没活就在家待着,一分钱工资没有。
就这样,矿上那些没城里户口的家属还抢破脑袋地要去gān。王锁柱gān满一个月活也才十几块钱,挣得勉qiáng够自己糊口,想养活老婆孩子根本不可能。
这话不用说出来,王腊梅明白,当过族长比一般农民有见识的二叔公也明白。
就算王腊梅狡辩,说娘家靠着兄弟和侄子能养活一大家子人,那他们家这么多人挣工资领供应粮,就更得有赢余了,刚才跟二叔公哭的穷就是假的了。
怎么说都是错,二叔公问那一句就把王腊梅拿捏住了。
周小安默默看着沉默下来的两个人,并没有急着解释电报的事,她心里有好多疑问,想多看看qíng况再说。
王腊梅和周大海结婚后不久,就随着周大海到沛州来当矿工了,跟老家的亲戚几年也见不了一次面,据周小安的记忆,和这些天她旁敲侧击地打听,解放前王腊梅几乎是不怎么跟老家的亲戚们来往的。
直到周大海矿难去世以后,王腊梅才忽然对二叔公一家热络起来,每年正月都会带着礼物回去看二叔公,年年风雨不误。
看现在的qíng形,王腊梅这样又臭又硬的直脾气,在二叔公面前竟然知道收敛和心虚,真是太不寻常了。
王腊梅不是旧社会无依无靠的可怜寡妇,丈夫去世后要依靠族里的接济才能活下去。周阅海按月寄钱,足够他们生活。
甚至周阅海跟老家都没什么联系,她连担心老家的族人在背后使坏都不必。
那她是心虚吗?因为把工作让给了娘家兄弟?因为用周阅海的钱养娘家人?
这都已成为事实,就是老家的亲戚看不惯,也阻止不了,她这样的bào躁脾气,可能只是为了心虚就忍耐这么多年吗?
没有任何威胁力的心虚,能约束她十多年?周小安不相信。
王腊梅戚戚艾艾地又跟二叔公解释了几句,二叔公一直抽着烟袋不发一言,有着长辈的威严,也有着牢牢把握住谈话主动权的笃定。
可明明他才是来要粮食的那个人,却没表现出一点求人的势弱。
周小安又看了一会儿,觉得看不出什么了,才开口,“二叔公,电报是我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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