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苦菜同志,你说得这是什么话?该给你们的烈属补助粮一斤没少地都给了,你在生产队放两只羊就拿最高工分,比一个大男人挣得还多,你家一年分的粮食在队里算头等户,怎么就能把孩子饿死了?”
张苦菜根本不听他们的,拍着大腿哭死去的赵qiáng根,“……你死了,我们孤儿寡母就没人管了……”
归根结底还是想让周阅海管他们。
周阅海任拥军人员苦口婆心地劝着张苦菜,一直一句话没说,看了一会儿找了把椅子面无表qíng地坐了下来。
他这样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连政工科的大姐都觉得尴尬了,也过去劝张苦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地方政府提,只要是合理的,都会尽量帮你解决,你快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再吓着孩子。”
张苦菜哭了半天刘qiáng根,看周阅海一直无动于衷,也慢慢停了下来,“我就是想让俩娃认老周当个gān大,以后也好有个依靠。没爹的娃可怜咧……”
想有个依靠,更是想让周阅海承担起养育两个孩子甚至他们全家的责任,这谁都看得出来。
周阅海看她不哭了,才说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不行。”
坚决而冷淡,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张苦菜长大嘴,已经忘了哭了,“你咋恁心狠咧!qiáng根当初也是你手下的兵,他走了你就不能照看照看这俩苦命的娃?他俩能吃你多少?你的良心咧?”
照顾战友遗孤,这是这个特殊年代的军人最常做的事,甚至把战友的孩子接到身边当自己孩子养,比对待自己孩子还好的现象都很普遍,可周阅海却坚决地回绝了张苦菜,“不行。”
只有这两个字,连理由都没有。
这本来就是他私人的事,不行就是不行,他并不觉得他有义务跟谁解释什么。
难道他要对所有的无理要求负责不成?
也许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拒绝本身就是错误,所以才会让那些提无理要求的人这么理直气壮。
反正要求提了,不答应的人会愧疚,看热闹的人会和稀泥,最后总能得到点好处,这样无本的买卖,特别是作为弱者这一方不用付出任何成本,当然会理直气壮地提了!
张苦菜再哭再闹都没用,周阅海铁石一般坐在那里,脸上的表qíng纹丝不动,不行就是不行!
眼看真的没了希望,张苦菜在大家的劝说下终于不再执着于把两个孩子留下来给周阅海养,而又向周阅海提出了一个要求。
“qiáng根在世的时候每个月拿回家好几十块钱咧!一家子老老小小就靠这钱才活得像个人样儿,现在政府一年只给那点粮食,孩子好几年吃不上一块糖,我大丫头就是这么病死了……”
拥军人员吓得赶紧反驳她,“张苦菜,你家大丫头是发高烧你不肯让大夫给打针,非要找神婆烧纸才给耽误了病死的,你可不能胡说!”
张苦菜激烈反驳,“有钱给我大丫头吃好的穿好的,她能得病吗?还不是她大(爹)死了没钱闹的!”
周阅海还是面无表qíng地看着她,一点接话的意思都没有。
张苦菜看他一直没说话,只好自己接着提要求,“我也不要多了,qiáng根不在了,也不能像他在时那样好好养活几个娃,也不求让他们吃好穿好,一个月给俺们三十、五十地够活着就行……”
拥军人员一听就炸了,“张苦菜!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张苦菜脸涨得通红,激动地指向周阅海,“我都听说了!他一个月得开一百多块呢!俺家qiáng根死了就那点抚恤金,啥都没给!他们现在享福还不都是俺家qiáng根拿命换来的!咋就不能分俺们点儿?俺又没多要!”
说着又哭闹起来,这次谁说什么都没用,不按月给她钱,她就是不回去,死也死在部队了!
拥军人员把周阅海请出去商量,“能不能一个月给她个三、五块,这钱对首长来说不算啥,他们孤儿寡母在农村就够活了……”
即使没有明说,他的意思也是这钱对周阅海来说不算事儿,拿出来也算救济战友了。
周阅海没有答复他,而是转身回到屋里。
张苦菜也不哭了,眼神热烈地看着周阅海,就等着他说出个数目来。
谁都以为周阅海会多少给她一些钱了。
周阅海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失望了,“嫁给军人,他活着你享受他的津贴和政府的照顾;他牺牲了,你也得承担起一个烈属的责任!想躺在他的功劳簿上一辈子混吃混喝,你这是在给所有的烈属抹黑!”
这话别人绝对不敢说,烈属无上光荣,牺牲了的烈士就是家里的功劳簿,这是大家心里公认的事实。
可周阅海是拥有六次特等战功的英雄,他没成为烈士比那些烈士更光荣,也只有他才有底气有资格将这话说得响当当,没人敢反驳。
周阅海走到桌子边坐下,平静地看着张苦菜,“我不会给你一分钱,但你可以从我这赚点钱。”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五块钱的纸币放到桌子上,“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说一句假话我就扣除一张。”
张苦菜看着那沓钱咽了咽口水,她还从没没见过这么多钱,至少得有一百多块吧?
周阅海已经开始问了,“谁提醒你来找我的?”
张苦菜条件反she地摇头,“没人。”
周阅海拿起一张纸币收起来,“假话。”(未完待续。)
第四四七章 背后(五更 求票票~)
周阅海只要不笑,就给人很严肃很冷硬的印象,如果他把身上的气势故意外放,很少有人能扛得住。
对张苦菜来说更是如此。
周阅海即使一直厌恶她,也从来没有故意用气势压过她,直到此刻。
周阅海身上巨大的气势让他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都像重重敲在张苦菜心上的石头,而他手里的那一沓钱更像一根根提线,牵到哪里她就动到哪里,再没有一丝反抗。
没用两下,张苦菜就老实了。
周阅海请所有随行人员都出去,一个人听完了张苦菜jiāo代的事。
刘qiáng根的战友不止一个给她写过慰问信,但其中官儿最大的就是周阅海,所以他的这封信对张苦菜来说意义非同一般,经常要拿出来显摆一下。
去生产队要轻省活计拿着周阅海的信,去大队要救济粮拿着周阅海的信,去公社多要补助也拿着周阅海的信,甚至跟邻居吵架撒泼,也把周阅海的信拿出来。
幸亏周阅海给当地拥军部门写过一封信,请他们善待烈属,但更要严格遵循国家政策。
他写给张苦菜的信也让大家看过,只是告诉她,如果遭遇不公平待遇了可以找他,别的并没有多说,才不至于让他这封信造成更大的影响。
周阅海早年做侦察营营长的时候多次深入敌后,跟各色人等都打过jiāo到,处事比绝大多数的军官都周到,当然不会让他这封信留下什么话柄给别人,更不会给人拿着这封信狐假虎威的机会。
但给张苦菜一家撑腰,保证不会有人亏待他们的作用肯定是达到了。
这封信被张苦菜一家珍之重之地保留至今,刘家老爷子甚至计划着,等孙子们大了,拿着这封信去找周阅海,让他给安排当兵,以后留在部队出人投地。
实际上,如果刘qiáng根的孩子长大,真的拿着信去找周阅海,他肯定会尽力帮忙,好好培养。
可谁都没想到这封信会在这个时候用到这种地方。
事qíng还得从十多天前开始说起,张苦菜在放羊的时候遇见邻村的桂花婶,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就提到了烈属和部队上来,张苦菜就又一次拿部队的大首长给他们家写信的事显摆。
桂花婶就扯着张苦菜打着补丁的衣襟感叹,有这么大的gān部给他们撑腰,她的日子过得还这么苦,真是不应该,要是那脑子活泛的,早就巴上去给自己捞点好处了!
听说人家那大首长一个月就能挣一百多块钱!手指fèng露出来一点,就够他们一家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再说了,人家谁对战友遗孤不是尽力照顾!
多少部队上的都给接去身边养活,要是他们家两个小子从小生活在首长身边,跟城里孩子一样,以后不更得出息?
桂花婶感叹一番就走了,张苦菜的心也开始活动起来。
她也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傻!刘qiáng根有这么厉害的战友,他们娘儿仨凭啥还窝屈在这个穷乡僻壤受苦受累?
把孩子给他送去!不要也得要!人家别人都这么养活战友遗孤的!他一个大首长能敢说不养活?到时候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
再每个月给他们生活费!那她不跟刘qiáng根在世时一样享福了?
张苦菜心里活动了两天,又在放羊的时候看到了桂花婶,桂花婶无意中就给她透漏了一个用无数巧合来死死抓住周阅海的好主意。
最后桂花婶嘱咐她,“婶子可都是为了你好!这也是瞎说的,听不听的在你,成不成的你可不能怨我,更不能把我说出来!婶子不图你回报,你享福我也不能跟着去,你可得有良心!”
最后又嘱咐她,“越大的gān部越要脸面,咱光脚的就不怕穿鞋的!就是不成你也是回来放羊,还能咋地你了?你就啥都不用怕,就去死命闹腾!
把部队给他翻个个儿地闹腾!越多人知道越好!先让大家都误会他是陈世美,时间越长对你越有好处!到时候为了压住这事儿,咋地他都得给你好处!”
张苦菜回去先说服了婆婆,知道张老爷子不会同意,婆媳俩瞒着他去开了介绍信,张苦菜又去跟桂花婶讨了一回注意,就这样信心满满地来到了沛州。
甚至在沛州火车站还遇上了好人,一路把他们带上了公jiāo车,送到了军分区大门口。
有了这根藤,周阅海就能很容易摸到根子了,他把钱jiāo给张苦菜,把他写给他们家的那封信要回来,当场烧掉。
“张苦菜,看在刘qiáng根的份上我这次不追究你,但以后不要说认识我了。我不认识你。我们所有的战友我也会通知到,你也不用再去找别人了。”
但在走之前,还是单独跟拥军人员嘱咐,“他们是烈士刘qiáng根同志的遗孤,他们该得的东西一点不能少,该有的待遇必须落实到位。你们工作辛苦了,我代表部队感谢你们,也代表刘qiáng根的所有战友郑重把他们托付给你们了。”
张苦菜当天就被带上了回乡的火车,兜里揣着将近一百多块钱,却再没有了那封能让他们全家踏实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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