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军大衣现在的价格得一百一、二十块,再加上十五尺的布票和一斤半的棉花票。
别的都好说,就是棉花票实在太难找了,平时根本不发,只结婚和生小孩才发几两,凑够一斤半太不容易了。
赵芳拿着这些钱和票非常为难,根本不够啊!却还是不放下军大衣,“妹子,要不我回去再凑凑,你把大衣给我留着,我肯定要!”
周小安看看他们放在一边的十几张工业券和一沓粮票,“我们也马上要回家了,等不了你们。”
赵芳要急哭了,还是她母亲有眼色,把所有的工业券和粮票都推了过来,“孩子,这些都给你,你看够不够?”
这个月还有四天,怎么都能对付过去了,让女婿高看女儿一眼比啥都重要!
再加上五斤粮票和十五张工业券,这件军大衣就是赵芳丈夫的了!
周小安不忘叮嘱他们,“你们偷着带走,千万别让我弟弟看见,他可宝贝这件衣服了。”
母女俩赶紧点头,这么件好衣裳,谁能不宝贝?
第二天一大早,周小安还没起来,母女俩就已经走了,怕周小安姐弟反悔一样匆忙。
周小安贪财的小老鼠一样一张一张地数着钱和票,笑得肿起来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
她和弟弟的新衣服都有了!秋衣秋裤不止要布票,现在还要工业券了,缺一样都买不来呀!
接下来的几天,周小安就在家里好好待着,每天上午跟周小全学写字,进步神速,到了正月初十,周小全都有了危机感,“姐!你再学快点我就教不了你了!”
初一的小孩儿,学的汉字也就一千多个,十天的时间几乎都教给姐姐了。
周小安摊手,“那你得赶紧努力呀!到时候被我超过了我就不跟你学了!”
经过这十多天好吃好睡的修养,周小安脸上消肿了,只是嘴角和眼角还是有淤青,出门见人是没问题了。
手巧的二堂嫂感激她给孩子们的饼gān和冰糖,仔仔细细地把她的头发修了一下,齐眉刘海的齐耳短发,配上大眼睛和小脸儿,像个十四、五岁可爱的小女孩儿。
只是发质实在不好,gān枯发huáng,一压就变形,风chuī一下就乱糟糟,每天早上洗一遍也不行,让爱臭美的周小安非常烦恼。
一烦恼就办了件蠢事,她试图用早年火钳烫发的技术把总是翘起来的几缕头发烫直,没掌握好火候,刺啦一下,烫糊了一大块……
所以二叔婆带着周小安去生产队看热闹的时候,她半边头发就狗啃一样缺了好大一块。
周小安侧着脸跟婶子大娘大嫂大姐们打招呼,试图把缺了一块的那边藏起来。本来见到这么多陌生人就紧张,现在脸都木成了一块石头,恨不得把手长在那半边脑袋上一直遮住才好……
可她不得不来,这里有她必须见的一个人——韩大壮以前相看好了差点没订婚的马寡妇。
周小安还是在被韩小双推下楼梯时知道马寡妇这个人的。
原来在娶周小安之前,韩大壮已经在农村老家相看好了马寡妇,就等着定亲结婚了。
可后来韩老太又听说了周家和王家的事,觉得趁机能给儿子娶个年轻漂亮的huáng花大姑娘,最主要的是,这姑娘还是城里户口,有工作,能挣钱!有这么好的事,谁还娶个农村寡妇啊!
所以最后就是周小安嫁到韩家了。
可韩大壮中意的却是马寡妇,结婚前还专程回来看过她一回,据韩小双说,马寡妇在他们结婚后也去过沛州,跟韩大壮有没有过接触周小安不清楚,把韩小双哄得一心一意地向着她是肯定的了。
所以才有后来韩小双盯着周小安挑毛病,韩大壮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马寡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高挑,骨架宽厚,大圆脸,大眼睛,很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
最突出的是她的身材,穿着肥大的大棉袄和拖裆大棉裤,竟然还能看出她胸前的鼓鼓涨涨和肥大的屁股。
周小安明白了,她能逃过一劫,是因为韩大壮喜欢这样的啊!
她倒是不怨马寡妇,不过,既然她有这个心思,那就不妨利用一下,让她帮着她顺利离婚,说不定还能让她得偿所愿嫁到城里去呢!
事关重大,周小安顾不上她缺了一块的头发了,冲马寡妇的方向露出一嘴小白牙,大姐,我离婚就靠你啦!
第四十七章 马寡妇
马寡妇也冲周小安笑,别人不知道周小安,她可是在他们来那天就打听清楚了的。
今天看到了本人,她的眼睛马上亮了!就这么个huáng毛丫头,瘦得跟个小jī崽子似的,能留住男人?
马寡妇和韩大壮是在她娘家相看的,没订婚也没张扬出来,柳树沟的人都不知道。
二叔婆见周小安看她,就把她带过去,“你马大嫂可是咱生产队妇女里gān活的一把好手!别人一天能纺二两棉花,她能纺三两还早早收工!”
本省地处华北平原,棉花种植非常广泛,以前农村妇女冬天的主要活计就是纺线织布,虽然现在棉花被国家收购,纺线织布已经不像解放前那样大量,可大部分农村妇女还保持着自己纺线织布的传统。
所以看一个媳妇是不是能gān,一天能纺多少线就成了重要标准。
周小安捏着衣角腼腆地小声叫了一句“马大嫂”,就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马寡妇看见她脸上的淤青,嘴角的笑更盛,“妹子,坐下说话!你们城里人不用受咱农村的苦,没见过纺线织布吧?来,当个新鲜事儿看看玩儿吧!嫂子一看你就投缘,坐下咱好好唠唠!”
周小安一副想坐下又不知道该不该的样子,求助地去看二叔婆。
这么没主意,怪不得被婆家嫌弃!马寡妇看周小安更顺眼了,招呼得也更热qíng。
生产队队部是一个四大间的大筒子屋,一铺大炕将近二十米长,炕上地下摆满了纺车,周小安最后还是坐在了马寡妇身边,一边看她纺线,一边低着头听她说话,只偶尔抬头冲她抿嘴笑一下,算作回应。
越听周小安越高兴,马寡妇这张嘴太厉害了!她才坐下一会儿,就从“妹子”变成“小安”了,“马大嫂”也变成“桂香姐”了!甚至她在婆家受气也让人家几句话就给套出来了!
这么八面玲珑不动声色地厉害,真是太适合韩家了。就韩老太和韩小双那副欺软怕硬窝里横的蠢样子,遇上这位才是克星呢!
周小安老老实实地坐着,胆小又蠢笨的小动物一样,被马寡妇一步一步地诱哄着露出了老底儿。旁边的一群婶子大娘还不住点头,“这俩人可真投缘!”
连二叔婆都笑了,“可不是!我们小安不爱说话,得亏德辉家的嘴巧,能跟她说到一块儿去!”
周小安抬头冲大家笑一下,接着做她胆小没注意更没心计的受气小媳妇。
马寡妇把新剪的短发别到耳后,露出ròuròu的耳垂,一边纺线一边垂着眼睛笑,手指捻着棉花,纺车转得飞快,浑身都是自信。
看见了周小安,她本来都有些歇了的心思又开始活泛了。就这么个木头疙瘩一样的女人,huáng花大闺女又能咋样?有工作有城里户口就比她qiáng了?!
就凭她的长相,男人只要不瞎就一定会选她!就凭她的巧手,沛州城里纺织厂的女工也照样比得上!
再说了,那韩大壮是先看上她的!撬行(cha队,第三者)的是这个木头疙瘩!她能抢自己的男人,自己凭啥不能给抢回来?!
马寡妇手里的纺车转得更快,心里也飞快地盘算起来。
她是个寡妇,这辈子就这样了,如果这回赌赢了,那就翻身进城里享福!如果最后还是不成,那就接着做她的小寡妇,回农村老老实实嫁人。韩家怕惹麻烦,肯定不会到处宣扬,谁还能知道她去城里gān啥了?
这买卖怎么都赔不上!堵了!
周小安看马寡妇不说话,也不主动说话。跟聪明人办事,点到为止,做多了说多了反而是画蛇添足。
他们不用你提示、推动,让他们自己费脑子琢磨去,越自视聪明的人越是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周小安一向知道自己的弱点,让她巧舌如簧地去跟人动心眼儿,那她肯定不行。所以也从不去做这种自己做不来的事。
好在她老老实实地本色演出,不时流露出的紧张和不适应反而更可信。
大家正热火朝天地gān活,大队妇女主任过来做例行宣传了。
这种宣传一年四季从田间地头到生产队的大屋,从没间断过,大家都习以为常。
现在国家提倡提高妇女地位,鼓励妇女走出家门参与劳动,从城市到农村,男女平等,同工同酬,妇女能顶半边天早已经深入人心。
周小安听了一会儿,觉得其中有一句顺口溜编得特别有意思,“吃汉子,穿汉子,打过来,骂过去,一辈子不能出口气”。
真的是说到了所有旧社会穷苦女人的心坎里。
周小安跑队部坐了两天,老实腼腆的形象深入人心,跟马寡妇的感qíng更是突飞猛进。
“妹子,明天轮到我去食堂帮厨,做了早饭我就没事儿了,你上姐家坐坐去!也算认认门儿,以后咱姐俩也好常来常往!”
周小安摸摸缺了一块的头发,欣喜又腼腆地点头。
过两天她就要回去了,马寡妇再不行动她也得想办法登堂入室了。
马寡妇家住在村口,两间低矮的茅糙房,屋里没什么家具,却收拾得非常清慡利索,泥巴地甚至都用huáng泥抹得平平的,跟村里很多人家坑坑洼洼的地面完全不同。
拉着周小安上炕,两人盘腿坐在炕头,马寡妇一边卷旱烟,一边给她讲自己的事。
她十六岁就嫁给马德辉,没过上三年男人就死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娘家老爹老娘当不起哥嫂的家,她也回不去,一个寡妇人家,在柳树沟举目无亲,不知道招了多少口舌是非……
说到伤心处,马寡妇拉着周小安呜呜大哭。
周小安被她这套苦qíng戏演得头皮发麻,也不用她再诱导,赶紧说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婆婆刻薄,小姑蛮横,男人看不上,“可我娘说韩家吃的好,大壮挣钱多脾气又好,让我好好哄哄他。桂香姐,我不知道咋哄……”
“傻妹子!男人不能哄!你得吊着他!你回村里就对了!吊他俩月,回去也别搭理他!到时候他就追着你跑了!你听姐的,可别忍不住上赶子找他!”
……
姐妹俩说了半天知心话,让对方见识了自己的苦难,感qíng变得更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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