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带来的打击和挫败如同把伤口一次次剥开,而且是自己动手,不止是疼痛流血,更是要一次次qiáng迫自己去体验受伤的恐惧。
这不是一句你要坚qiáng就能扛过去的。
她从小跟自己的内心抗争,这么多年,反反复复的挫败,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开始,任何人都会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如果现在有人问周小安,那是什么感受,她会告诉他,疲惫。
真没什么大道理可讲,也没有所谓的愤怒不甘等等qíng绪,如果你疲惫得连呼吸都觉得累,就别提思考和感悟了。
房门被人轻轻打开,沉稳的脚步声在离chuáng边几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周阅海的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唯恐惊到她,“小安,要不要开灯?”
周小安在这个光线昏暗的傍晚忽然就没有任何力气让自己qiáng撑下去了,她想任xing一下,不用在乎别人的担心,不用顾忌亲人朋友的感受,只想放纵自己的软弱。
她把自己往被子里缩进去,连话都不想说,用实际行动拒绝任何接触。
周阅海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屋里的光线慢慢暗了下来,他静默的影子几乎要融入黑暗之中,整个世界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小安几乎以为他走了,再去看他,他还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她动了,周阅海马上出声,“小安,要喝水吗?”她这些天其实从来没有过渴或者饿的感觉,但大夫让她喝水她就喝,让她吃东西她就吃,从来没拒绝过。
但是这一刻她不想qiáng迫自己了,轻轻摇了摇头。
周阅海没有再说话,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静谧,直到周小安忍不住问他,“你可不可以先出去?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就这一个晚上,她想放纵自己一下,明天她会继续坚qiáng,继续努力,但今天这个晚上,她想喘口气。
周妈妈一直告诉她,她可以害怕,可以逃避,甚至可以放弃,但要有一个期限,在规定的时间里放纵自己的负面qíng绪,时间到了,就要收拾起来继续往前走。
今天晚上,她的承受能力几乎到了极限,神经绷到了极致,她必须歇一歇了。
周阅海静默了一瞬,那一瞬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一样,然后才轻轻地问她,“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在这陪你,行吗?”
周小安把脸埋到被子里,不行,这个时候她不想要任何人陪,她只想放下一切伪装一切负担做个颓废软弱一无是处的胆小鬼……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可她这么明显的拒绝,周阅海竟然没有如平时一样敏锐地觉察到,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座雕像,僵硬沉默,石头一样矗立着。
好半天,他才声音沙哑地回答,“小安,我不能再退了。”
再退,他就要退出她的世界了。再退,后面于他就是万丈悬崖。
周小安只想更深地往被子里缩去,可那样的周阅海,太陌生太不同寻常了,她忽然想起她昏迷时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狠狠一痛。
她跟别人都会尽量控制自己,不让沈玫心疼,不让小全担心,不让唐慧兰内疚……可惟独对他会任xing地放纵自己的qíng绪,可是,也许在这些人里,他才是承受最多的那个人。
他瘦了那么多,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工作压力那么大,是怎么抽出这么多时间来医院的?她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推远,他是怎么收拾心qíng一次又一次地再靠过来的?
她疲惫挫败的时候可以跟他任xing,他呢?他要怎么办?
周小安的眼泪簌簌而下,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láng狈,可是,如果他愿意陪着她,那她就应该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小叔,我害怕。”周小安的声音在黑暗的病房里异常平静,却让人深切地感受到她满心的无助和空茫,“你陪陪我吧,我好害怕……”
周阅海的喉头一哽,心脏又闷又痛,却终于落到实处,“小安,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试探地向前迈了一步,“我,可以靠你近一点吗?”
周小安轻微地点头,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点头了,周阅海却好像被揭去符咒的石像,一下活了过来,即使在这么昏暗的房间里连表qíng都看不清,却能感受到他的欣喜。
周小安的眼睛又是一热,看着他一步一步试探着往自己身边走,忽然之间,刚才的排斥全部消失。
周阅海走到chuáng边,没有坐下,而是慢慢蹲了下来,“小安?”
周小安点点头,拍拍chuáng沿,“你坐这里。”
周阅海好像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反复确定地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地坐到chuáng边,一句话不敢多说,就怕她下一秒钟反悔一样。
周小安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下午的时候觉得我可能好不了了,无论我多努力,都过不了正常人的日子了……真的很难过,明明我那么努力……”
周小安吸吸鼻子,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现在觉得好多了,刚才还想哭,现在又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可还是缩成一小团躲在被子里,单薄又可怜。
周阅海的手在身侧紧紧攥了起来,心疼得再也压抑不住,把手放到她的被子上。
周小安的身体猛地一僵,周阅海却并没有收手,而是坚定地伸出手,慢慢把她连人带被子抱紧,“小安,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忍着。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难过一个人害怕了。”
周小安的身体一直僵硬着,周阅海却紧紧抱着她,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两个人几乎是僵持在了黑暗中。
好一会儿过去,周小安忽然把一只胳膊抽出来推周阅海,“你,放开一点。”
周阅海稍微放松一点,却还是牢牢地抱着她,“小安,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难过了,你想哭就哭出来,在我面前不用硬撑。”
周小安急了,“快点放开!小虎要闷死了!”
周阅海赶紧放开,周小安一掀被子,小虎嗷一声从被子里蹿了出来,却还是不肯离开周小安,在chuáng上火烧屁股一样围着周小安转了一圈,躲到她身后露出半颗头冲着周阅海抗议地嗷嗷叫。
刚才压抑难过的气氛一下dàng然无存,周小安先笑了,“侦查英雄也有掉链子的时候!”
周阅海把被子给她围上,感受到他靠近的时候她一下僵住的身体,却并没有推开他。
周阅海很自然地放开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看她排斥就赶紧后退。
周小安感觉到他的克制和坚持,努力让自己放松一点,轻轻在两人中间的距离比划了一下,“先这样。”然后小声补充,“现在,只能这样。”
周阅海如释重负地点头,“好,先这样。这样很好。”
夜色温柔地蔓延开来,周小安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这才想起来,“张幼林呢?他没事吧?”
张幼林有事,而且还挺严重。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了,出乎意料地没用费什么劲儿就被周阅海放了进去,竟然一点都没难为他。
他顶着一个黑眼圈儿,嘴角青青紫紫,脸也肿了半边,光头上还粘着一块纱布,看见周小安先告状,“你弟弟是土匪吗?!二话不说冲上来就动手!”
气得不停比划,“我刚拿到手的包子!白面包子!猪ròu馅儿的!一拳就让他给打飞了!”
周小安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你都被毁容了,还惦记包子呢!”
张幼林长得是真好看,论五官jīng致漂亮,是周小安在这里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就是跟后世那些红遍亚洲的小鲜ròu比也不差。
现在剃个光头,脸上挂着彩,还是让人觉得很顺眼,可见他这人底板儿有多好了。
可他好像从来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长得多好看,头发总是剪得狗啃一样,衣服除了gān净从来不在乎穿得是什么,现在竟然gān脆剪了个光头!
而且脑回路也跟别人不一样,挨了周小全和小土豆一顿揍,好像拍拍身上的灰就忘了,却一直念念不忘他被打飞的ròu包子。
张幼林呲牙咧嘴地坐下,上上下下打量周小安,“你没事儿了?你弟弟揍我的时候我吓坏了!哎呀!要知道你没事儿,我先把包子吃了再跑啊!”
周小安鄙视他,“你是来沛州吃ròu包子的?”
张幼林笑嘻嘻地转移话题,“小勇过生日,我怎么都得来一趟啊!”
周小安一看就知道他没说实话,“小勇哪天的生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张幼林眨巴眨巴眼睛,“你这不是病了嘛!我陪陪你,等你好点再走。”
周小安一点不信,“你赶紧回青山县去吧,沛州的事儿不是你能掺和的,你自己不怕,也不怕连累你爸和张天来吗?”
张幼林嘶嘶地抽冷气,“你弟弟说我把你吓傻了,你看看你,哪里像傻了的样子!比谁都jīng!”
周小安几乎要拿白眼儿翻他了,他整天想得什么谁不知道啊!看他昨天的那个兴奋劲儿,就知道他要gān什么了。
“这事儿连张天来都帮不了你,你还能怎么样?赶紧回去吧!”
他肯定是想研究一下难得一见的粉红色尸体呢!可那是大案的物证,哪容他随便动?
张幼林挫败地低头,他脸型太过完美,眉毛有型鼻梁挺直,剃光了头发反而显得五官更加俊秀,这么落寞地不说话,连周小安都觉得好像对他太残忍了。
“你跟张天来说说,等案子破了,让他把法医鉴定资料给你看看。”
张幼林把椅子往周小安chuáng边拉拉,不顾她的躲闪,小声跟她嘀咕,“你知道那个法医是谁吗?以前我爸教过的学生!每个学期都不及格,要不是我爸下放了他都毕不了业!现在就因为成分好,竟然当法医去了!”
现在公安局没有专门的法医部门,都是请医院的大夫代为尸检。沛州现在这么乱,又是非常时期的大案子,所有办案人员的政治可靠度就超越了一切,原来的法医也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被替代了。
所以张幼林很是着急,“他连解剖学都没及格!他能查出个什么来?!”
张幼林抱怨了一通就跑了,周小安知道拦不住他,只能让周阅海转告张天来看住他。
然后她也跟张幼林一样关心起了那些粉红色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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