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阅海下意识地摸了摸军装的四个上衣口袋,很庆幸地摸到一只钢笔,赶紧递给周小安,“你字写得很好,用这支笔练字吧,练好了再送你更好的。”
孤军潜入敌人司令部他都没这么懵过,就怕自己再不小心说了什么把这孩子给说哭了。
周小安接过那只钢笔,看到笔身上的标识,眼睛一下就亮了,“100英雄!”很有收藏价值的一款钢笔,据说十二项指标中有十一项超过了派克100,更比后来的英雄100要优良很多,是建国后民族工业的骄傲。
周阅海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哄对路了。
周小安意思意思地跟小叔客气一下,“这么好的笔,小叔留着自己用吧。”
周阅海根本不在意一支笔,又开始心疼这个小侄女,一只一块多的钢笔而已,这孩子竟然当宝贝一样不敢用,可见日子过得多苦。
“这笔很普通,你先拿着练字,等你能自己写信了,送你个派克的。”
周小安这才意识到,她眼里非常有收藏价值的“古董”,在周阅海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只是普通日用品而已。
那她就不客气了!
“谢谢小叔,我肯定好好练字,练好了马上给您写信!”周小安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急于讨要奖励的嫌疑,刷刷刷三两下就把一直笔给肢解了。
没办法,从小养成的习惯,说好听点是有好奇心、求知yù,实际上就是手欠,东西到她手里越喜欢越要拆开来看看。
周小安认真研究刚到手的“古董”,周小全非常懂事儿地帮姐姐找台阶下,“小叔,我们也没别人能写信的,家里只有小叔和我三哥在外地,到时候我们一起给你们写信。”
周阅海又坐了一会儿,随便跟周小安姐弟俩聊了几句,把要了解的事明里暗里都了解清楚了,就动身离开。
既然答应了要帮周小安用她的方式离婚,就得抓紧时间布置了。
二叔公还没醒酒,睡得呼噜山响,周阅海也不用他套车送,跟二叔婆和太婆告别,“我去公社还有点事,到了公社再拦车去县里,很方便。不用麻烦二叔套车送我了,才二十多里路,用不上半小时就到了。”
周小安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账,正常人一小时走十里地就不错了,小叔半小时走二十多里,那是个什么速度啊?
周阅海说不用送,周小安和周小全还是打算把他送出村子,走出家门,太婆颤微微地站在门口跟周阅海招手,“二海,常回来看看吧!不管咋地你爹娘养了你一场!”
周阅海不置可否地告别,并没正面接这个话题。
周小安的好奇心chūn糙一样嗖嗖冒头,太婆嘴里的“咋地”到底是咋地了呢?是因为这个“咋地”小叔才这么多年不回老家来看看吗?
脑补帝把自己绕出了满眼蚊香线,直到送走小叔回到家,她还是一脑门问号。
姐弟俩一回来,就发现屋里的气氛有些奇怪,族里的三太公拄着拐杖翘着胡子坐在炕上,鼻孔嗖嗖地喘着粗气,二叔公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吧嗒吧嗒地抽烟袋,一看就是被从睡梦中给qiáng行叫醒的,太婆和二叔婆也一言不发地坐着。
“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二海好容易回来一趟,就这么让你们给送走了!不懂事!太不懂事了!这要是放到过去,一定请了家法再跪祠堂!看你们还敢不敢自作主张!”
三太公一见姐弟俩回来,马上开始训斥,越说越生气,把拐杖在地上杵得砰砰响,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样子。
太婆这么多天第一次没有笑眯眯地说话,脸色非常不好,“老三,关俩孩子啥事?这是俩好孩子,别吓着他们!”
三太公胡子又翘起来了,“大嫂,你有儿有女的,可不是说啥都行了!我这个孤老头子,死了都没人给打幡摔盆儿!我能不急吗!?”
“你急就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找二海有啥用?他养了十多年大海一家子,好容易孩子们都给拉扯大了,可算是脱出手了,还得再给自己找个爹伺候着?”
第五十六章 耍横
三太公跟太婆同辈,是太公的隔房堂弟,在周氏一族里辈分非常高。
现在虽然建国了,不再讲宗族家规了,可在农村,大家还是非常重视辈分尊长的,他说话做事虽然过分,二叔公也不好当面顶撞。
太婆却完全没有这个顾忌,她是三太公的长嫂,又是前任族长的妻子,于qíng于理都有立场反驳他。
这些年太婆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好使,家里的事已经不管了,每天笑眯眯地晒太阳哄重孙,可不代表她把做了一辈子族长妻子的手段扔下了。
“老三,新社会了,政府都说了,讲宗族那是搞封建,可不敢再拿出来讲。到时候给人告上去,你这革命军人的补助说不定就得给撸了!”
三太公一家是周家旁支,年纪小辈分大,叫三太公,其实他没比二叔公大几岁,虽然留了胡子拄着拐杖,其实还不到六十岁。
所以解放战争的时候三太公也被征召到了担架队,在敌后医院帮着运送伤员。抬了几个月伤员,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打过猎,枪法不错,就被一位养好伤的连长带去上了战场。
可会打枪不等于会打仗,刚到第一天就遇上了美式装备师,枪都没摸就被吓尿了裤子,飞窜的弹片削下去他半根手指。
他被吓坏了,养好伤也再上不了战场,还没正式入伍就回来了。
建国以后地方政府为了争取革命老区的称号,把参战受伤人员都上了名录报了上去。
三太公的伤不重,又没正式入伍,够不上国家评革命伤残军人的资格,地方政府为了评级给他争取了一下,最后部队承认了他的退伍军人资格,却还是没评上革命伤残军人等级。
三太公举着少了半根的手指在公社和县里大闹了几场,当时正是评定革命老区的关键时刻,伤残军人问题非常敏感,政府只好给了他一个地方上自己评定的老区革命贡献军人的名号。
每年地方上发给他五十块钱做补助,生产队也不管他去不去劳动,都按大劳力的满额公分给他分粮食。
所以三太公的日子过得非常不错,在村里也是说一不二地横着走。
村里人纯朴,又大部分是周氏子孙,碍着辈分和革命伤残军人的名号(他们根本分不清国家和地方评定的区别),又都知道三太公耍起横来是个混不吝,都不去惹他。
太婆这番话说得绵里藏针,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留qíng面地反驳他,三太公的混劲儿一下就上来了。
“德忠(周老爷子)俩儿子,大海儿孙都有了,他这一支怎么都断不了香火,把二海过继给我谁能说出个啥?!国家不让搞封建宗族,可也没说不让过继!”
三太公骄傲地举起少了半根手指的中指,“他周二海要是敢忘了本,我就上部队找他们领导去!我是为革命流过血受过伤的!我到部队那谁不得敬着我?!我就去闹!我看他周二海这个官儿还能不能当消停!”
二叔公马上坐不住了,他了解三太公,他是真能gān出去部队闹的事儿来的!
“三叔,你要过继,从族里随便选个孩子,我去给做工作,你看上谁咱就过继谁。二海这些年不容易,咱可不敢这么给孩子添麻烦!”
“族里哪个配给我养老?!没一个出息的!我和二海都是部队上的人,也就他有资格给我养老摔盆儿!”
三太公手一挥,谁的话都不听,“我们革命军人的事儿,你个老农民就别管了!你能管得了咋地!赶紧把他给我找回来!今天就把事儿办了!他敢说个不字,我就躺他们部队大门口去!我看他还能不能在队伍上待下去!”
周小全气得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捏着拳头就要上去找这个老混不吝理论,周小安赶紧拉住他,可她力气实在小,一把没拉住,气疯了的周小全一下就蹿出去了。
“你谁呀?!除了姓周你跟我小叔啥关系?凭什么让我小叔给你养老!?”早在爷爷辈儿就出了五服的亲戚,不认你又怎么样?!
周小全啪地一声就把三太公举着的手指头扇了下去,“我告诉你,你敢去祸害我小叔,我今天就让你走不出这个门!”
周小全身材消瘦,长得白白净净,笑起来大眼睛弯成月牙,鼻子上还有几个小雀斑,非常阳光。他平时在家里脾气好手脚又勤快,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可爱懂事的小男孩儿。
可只有被他揍过的人才明白,这是个脾气火爆非常敢下手的家伙,要耍横,他敢不要命,还真没怕过谁。
三太公更是横惯了的,一拐杖就狠狠挥了过去,“你个小犊子!老子打死你!”一着急就给自己降了三个辈份!
周小全灵活地闪了过去,一把抢过拐杖就扔了出去,把三太公也拽下了地。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周小全对上混不吝的三太公,棋逢对手,其他人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三太公年轻时就有一把好力气,现在年纪又不太大,要打周小全并不费劲,可他实在是没想到一个毛孩子竟然敢跟他动手,一时疏忽就让周小全得了手。
周小全也知道自己打不过,扔了拐杖就跑出去几步,让三太公想还手都抓不住他,可他又不跑远,站在门口气三太公,“你算老几?敢打我小叔的主意!你敢不要脸,我就敢去政府告你!你解放前卖闺女!你就是个人贩子!”
三太公是有过儿女的,大女儿十二岁就让他推牌九输给别人了,三太婆哭瞎了眼睛,三岁的小儿子没人照料,得病死了,三太婆也跟着去了。
后来他又娶了两房媳妇,都没留下一个后,他这才成了孤老头子。
三太公这次是真气着了,抖着手指着周小全,“反了!反了!”
周小全把他气疯了,自己就不生气了,笑嘻嘻地接着气他,“你找了那么多媳妇也不生儿子,这是报应!”
三太公脸色发白,抖着手指了周小全几下,忽然转头瞪二叔公,“周秉贤!你,你给我打死这个小畜生!”
周小全聪明着呢,这么嚣张地气三叔公,就是为了转移他在小叔身上的注意力,也给二叔公解围。
现在目的达到,当然不会让二叔公作难,开门就蹿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二叔公我错了!我给三太公赔不是!您帮我跟他解释一下,我年纪小不懂事,是有口无心的!我先去砍柴火了!”
二叔公慢条斯理地磕了磕烟袋,“三叔,孩子小,顺嘴胡说呢,他也赔不是了,您就别跟个孩子较真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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